雷聲漸遠(yuǎn),雨勢卻未歇,嘩啦啦地敲打著屋頂和窗欞,像是在為屋內(nèi)凝滯沉重的空氣打著凌亂的節(jié)拍。煤油燈的光暈在潮濕的風(fēng)中搖曳,將每個人臉上驚魂未定的恐懼和深深的憂慮照得明暗不定。
黃永漢站在炕前,雨水從他濕透的衣角滴落,在地上匯成一小灘水漬。他沒有催促,只是用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盯著癱在炕上、渾身血跡斑斑、劇烈喘息的李飛。屋外,民兵跑動的腳步聲、壓低的呼喝聲、以及被攔在院外村民的嘈雜議論聲,不斷傳來,更添幾分緊迫和壓抑。
梁秀珍和江花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眼淚無聲地流。馮婷婷緊緊扶著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江大海,目光在李飛和黃永漢之間焦急徘徊。程橙裹著一件舊外套,坐在堂屋角落的凳子上,臉色蒼白如紙,身體仍在微微顫抖,顯然還未從剛才的襲擊中緩過神來。
李飛感到大腦一片空白,傷口崩裂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陣陣襲來,但黃永漢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像釘子一樣把他釘在原地,逼迫他必須立刻給出一個答案。說實話?地下的東西一旦曝光,引起的恐慌可能比敵人更可怕,官方會如何處置?家人會不會被牽連隔離?甚至……那鉛罐萬一被不當(dāng)操作打開?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撒謊?繼續(xù)用“遇熊”的謊言?在發(fā)生了持槍襲擊、目標(biāo)明確指向他家的今夜,這謊言幼稚得可笑,只會立刻激怒黃永漢,失去最后一絲獲取官方保護(hù)的機會。
電光火石間,一個冒險的念頭在他幾乎絕望的腦海中成形——半真半假,禍水東引!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鮮血從傷口滲出,染紅了馮婷婷剛剛換上的干凈布條。這并非全然偽裝,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剛才的搏斗確實讓他到了極限。
“黃……黃書記……”他聲音嘶啞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神里混雜著痛苦、后怕和一種仿佛下了極大決心的掙扎,“我……我說……但我說了……您得信我……還得……保住我們一家老小的命……”
黃永漢眉頭緊鎖,沉聲道:“你說!只要你說實話,我黃永漢以黨性保證,絕不會讓好人吃虧,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李飛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開始了他的表演——亦是不得已的博弈。
“我上次進(jìn)山……不是打獵……是,是去找那伙天殺的盜墓賊!”他艱難地開口,將事件與之前未破的案子聯(lián)系起來,“我……我咽不下那口氣……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
“后來……后來我追著一點痕跡,越走越偏,到了一個從來沒人去過的死山坳里……”他描述著地形,增加真實感,“在那兒……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像是很多年前……日本人或者國民黨敗兵挖的……軍火庫!”
他拋出了第一個“真相”,符合時代背景,也解釋了武器的來源。
“里面……黑漆漆的……全是銹了的槍……子彈……還有爛掉的木頭箱子……”他繼續(xù)描繪,部分真實,“我本來想趕緊走……可……可我看到角落里……還有幾個箱子……不一樣……”
他停頓了一下,呼吸更加急促,眼中流露出適時的恐懼:“那箱子……墨綠色的……特別沉……封得死死的……上面……上面用白漆……畫著骷髏頭!底下……還有兩根交叉的骨頭!”
他終于說出了骷髏標(biāo)志,這是程橙已經(jīng)部分證實、無法完全隱瞞的關(guān)鍵點!
“我……我雖然沒念過啥書……可我也知道……畫著這玩意兒的……絕不是好東西!”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是真實的恐懼演繹,“比炸藥還嚇人!我怕是……怕是毒氣彈什么的……”
“我當(dāng)時嚇壞了……就想趕緊跑……可又怕這東西留著……以后萬一被壞人找到……或者哪天自己炸了……禍害鄉(xiāng)親……”他努力塑造一個雖然害怕卻心存正義的形象,“我就……就拼了命……撬開了其中一個箱子的一角……從里面……拿了個最小的鐵罐子……還有旁邊一個本子……想著……想著帶回來……找個機會……偷偷交給政府……”
“結(jié)果……結(jié)果弄出了動靜……驚動了洞里不知道啥怪物……追著我咬……”他巧妙地將血蝠的攻擊融入謊言,“我拼了命才逃出來……傷成這樣……怕嚇著家里人和村里人……才……才撒謊說是遇到了熊瞎子……”
說到最后,他幾乎聲淚俱下,劇烈的喘息和身體的顫抖毫無作偽痕跡。
屋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雨聲和李飛痛苦的喘息聲。
黃永漢的臉色變幻不定。李飛的故事聽起來依舊離奇,但比“遇熊”合理得多!廢棄軍火庫、骷髏標(biāo)志、危險物品、拼死帶回樣本意圖上報……這些元素串聯(lián)起來,不僅能解釋他的重傷和之前的隱瞞,更能完美解釋今晚專業(yè)敵人的襲擊——那很可能是同樣知曉這個秘密倉庫、企圖獲取這些危險物品的敵特分子!
“你說的……都是真的?”黃永漢的聲音依舊嚴(yán)厲,但眼神中的懷疑減少了些,增加了審視。
“句句屬實!”李飛掙扎著想抬起手發(fā)誓,卻牽動傷口,痛得齜牙咧嘴,“黃書記……那東西……邪乎得很……我靠近了就心慌氣短……帶回來藏地窖里后……家里雞都不愛下蛋了……我敢用全家的命擔(dān)保!那絕對是能害死一村人的玩意兒!今晚來的……肯定就是沖它來的!”
他再次強調(diào)危險性和敵人的目的,將“清道夫”定性為“敵特”,這是最能引起官方高度重視的身份。
黃永漢背著手,在狹小的屋子里踱了兩步,目光掃過程橙:“程知青,剛才襲擊你的人,有什么特征?”
程橙驚魂未定,努力回憶:“很……很快……穿著黑衣服……看不清臉……手里拿著根鐵管子……像是……像是槍……動作特別狠……”她的證詞側(cè)面佐證了襲擊者的專業(yè)性。
黃永漢又看向窗外嚴(yán)陣以待的民兵,以及遠(yuǎn)處黑沉沉的、可能還隱藏著敵人的雨夜。他終于做出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