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渾濁的眼睛里,舊世界的高墻與鎖鏈已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于寂靜的堅定。
乞丐,或者說,曾經(jīng)的乞丐,緩緩站起身。
他身上那件穿了七年、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滿是油垢與破洞的棉襖,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他自東海歸來,一路行過萬里焦土,唯有這件破襖,替他擋過罡風(fēng),遮過烈日,也曾在無數(shù)個寒夜里,裹著他那一點(diǎn)微末的體溫。
他沒有絲毫留戀,動作沉穩(wěn)地將破襖脫下。
冷風(fēng)瞬間穿透單薄的里衣,刮得他皮膚生疼,他卻恍若未覺。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枚草牌,那是漁童從東海之濱寄來的第一枚,也是唯一一枚。
草牌上沒有繁復(fù)的紋路,只有一股最純粹、最原始的生機(jī)。
他將草牌輕輕放在破襖最厚實(shí)的棉絮中央,然后像包裹一個初生的嬰兒般,將破襖層層疊疊地裹緊。
萬柳城,這座曾經(jīng)繁華如今只剩斷壁殘垣的廢墟,在其最中心的位置,他徒手挖開一個深坑。
沒有儀式,沒有禱告,更沒有立碑刻文。
他只是將那團(tuán)包裹著草牌的破襖,鄭重地放入坑中,然后一捧一捧地,用帶著余溫的焦土將其掩埋。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對著那平平無奇的土堆,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林前輩躺下時,也沒人給他鼓掌。”
話音落下,他轉(zhuǎn)身離去,背影蕭索,卻又如一柄插在大地上的劍,再無半分動搖。
夜幕降臨,死寂的廢墟被銀白的月光籠罩。
就在此時,那座新墳般的土堆,忽然微微震顫起來。
一縷比月光更柔和、比黃金更純粹的淡金色汁液,從泥土的縫隙中緩緩滲出。
它起初只是一滴,隨即是第二滴、第三滴……轉(zhuǎn)瞬間,無數(shù)滴金色汁液匯成細(xì)流,如初生的血脈,帶著一種不可阻擋的生命力,向著四周無聲地蔓延。
奇跡發(fā)生了。
金色的“血脈”所過之處,被戰(zhàn)火燒成焦炭的枯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返青、抽芽;被法術(shù)轟成齏粉的碎石,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操控,自動翻滾、排列,最終竟拼接成一枚枚清晰無比的“?!弊旨y路。
那紋路不似符文,更像是一種宣告,一聲清脆的回響,在死寂的土地上,敲響了新生的第一個音符。
這驚世駭俗的一幕,并未持續(xù)太久,黎明到來之前,一切異象盡數(shù)隱去,唯有那一片新綠和遍地的“叮”字紋路,證明昨夜并非幻夢。
消息如風(fēng)一般傳開,傳到了那些因戰(zhàn)亂而流離失所的萬柳城舊民耳中。
一個在千里之外礦洞里茍延殘喘的老礦工聽聞此事,扔掉了手中的礦鎬,不眠不休,徒步三日,終于回到了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