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老太爺注視著面前的少年天子,嘴角繃得緊緊的,呈現(xiàn)出向下的弧度。
由于年歲過高,他的瞳孔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渾濁的湖藍(lán)色,目光里帶著陰森的寒意,緩緩開口道:“老夫是盧氏最后一位丞相,侍奉過太祖太皇和皇太祖兩位帝王,為他們輔佐政事,立下了汗馬功勞?!?/p>
“然而風(fēng)光不長久,先帝為了避免盧氏一家獨(dú)大,專門提拔了科舉出身的寒門子弟,明里暗里逼迫老夫上書乞身,帶著京城盧氏告老還鄉(xiāng)?!?/p>
他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回憶起自己以往的榮光時,透過這層垂垂老矣的皮囊,這位曾經(jīng)叱咤兩朝的老宰相居然難得露出了一個回味的笑容,渾身的氣勢都柔和了下來。
只不過———
“先帝也明白此事做得不厚道,于是將豫州官府劃分到了盧氏一族的名下,與親王享有同等的封地待遇,只是不能妨礙土地所有權(quán)和佃戶莊子的買賣契約?!?/p>
言下之意,豫州就是盧氏的地盤,就算是先帝死而復(fù)生,從皇陵里爬了出來,也不能擅自懲治盧家。
秦瑞軒挑起了眉毛:“這倒是個新奇事,朕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特立獨(dú)權(quán)。”
“是不是特立獨(dú)權(quán),陛下派人回京一查便知,”盧老太爺冷笑道:“既然要查封我盧家的基業(yè),不如一口氣查個清楚,也免得到時候說老夫仗著輩分作怪?!?/p>
他仰起下巴,雖然人被五花大綁,強(qiáng)壓著跪在地上,然而那一身脊梁骨卻始終挺得筆直,絲毫不畏強(qiáng)權(quán)。
反倒是盧老太爺身邊的大房當(dāng)家夫人,雙手被固定在身后,只能狼狽地半趴在地上,用額頭頂著地板,好歹不至于弄花了臉上的妝面。
秦瑞軒將這不服氣的老東西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開口道:“老太爺說得沒錯,如今這世道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了。”
他站起身子,居高臨下地評價道:“像你這樣縱容著家族子弟行欺男霸女之事,非但不引以為恥,還信誓旦旦地找了個好理由,自覺身份尊貴,不屑于平民百姓一般見識的老不死……”
“還是早日歸西,到朕的皇太祖、太皇太祖面前提壺謝罪為好?!?/p>
說完,秦瑞軒直接從盧老太爺?shù)念^上跨了過去,命令道:“趙忠和,立刻帶人將盧氏其余商鋪包圍起來,所有掌柜和店小二一律押送至官府大牢,與盧家其他族人一視同仁,不給飯水,待朕親自審問?!?/p>
“至于那幾間已經(jīng)燒毀的鋪?zhàn)?,哼,就讓它們接著燒吧。朕知道這些都是貪污走私最為嚴(yán)重的幾間嫡親鋪?zhàn)樱c其落入朕的手中,不如早早燒毀了,只待蟄伏在此,等候東山再起的機(jī)會。”
他迎著光站在門口,背影落在盧老太爺?shù)难劾?,似乎有幾分熟悉,像是…?/p>
像是當(dāng)年自己侍奉的第一位帝王,既能文又能武,為了政務(wù)日夜不休,親自清算禍害國朝家事的蛀蟲世族與匪類。
然而如今被清算的世族居然輪到了盧氏。
秦瑞軒察覺到了老人深切的目光,卻頭也沒回,從趙忠和手里接過自己的佩劍,垂眼說道:“然而朕不會再給盧氏東山再起的機(jī)會了?!?/p>
“盧老太爺,您好自為之?!?/p>
大房夫人被旁邊的太監(jiān)給拎了起來,雙腳離地抬出了盧府,一同送往牢獄。
而其余人則安靜地站在盧老太爺?shù)纳磉叄瑳]有用上什么粗暴的手段,算是給了他最后一絲體面。
老人雙手背在身后,沒辦法掌握平衡,于是先哼哧哼哧地支起右邊的腿,想要站起身來,卻突然一個重心不穩(wěn),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秦瑞軒已經(jīng)提著劍離開了。
趙忠和靠在門框上,阻止了太監(jiān)們伸手去扶的姿勢:“讓老太爺自己站起來。他能自己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