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寺的晨鐘總比杭州城的第一縷天光早半個時辰。
濟(jì)公斜倚在大雄寶殿外的老槐樹下,一只手抓著半塊啃得坑坑洼洼的油餅,另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fù)u著破蒲扇,圓溜溜的眼珠卻沒盯著殿內(nèi)誦經(jīng)的僧眾,反倒直勾勾望著山門外那片被薄霧裹著的竹林?!班拧彼蝗唤乐惋灪雎暎焉韧厣弦慌?,油餅渣子掉了滿地,“這霧不對頭啊,沾著股子焦糊味,倒像是燒了千年的老木頭。”
小和尚必清端著齋飯從廚房出來,剛走到臺階就被濟(jì)公伸腳絆了個趔趄,粥碗晃出大半,灑在青石板上冒起白氣。“師叔!你又胡鬧!”必清跺著腳,袈裟下擺還滴著粥水,“師父讓你去后殿整理佛經(jīng),你倒好,在這兒偷懶看霧!”
濟(jì)公嘿嘿一笑,從懷里摸出個酒葫蘆,拔開塞子抿了口,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整理佛經(jīng)哪有看霧要緊?你聞聞,這霧里是不是有股子‘愁’味?”必清皺著眉往霧里探了探,只覺得冷氣往骨頭縫里鉆,剛要反駁,就見山門外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一個穿青布衫的少年,懷里抱著個布包,一進(jìn)寺門就“撲通”跪在濟(jì)公面前,哭得眼淚鼻涕混在一起。
“圣僧!求您救救我娘!”少年磕得額頭通紅,布包從懷里滑出來,滾出個缺了口的瓷碗。濟(jì)公收起嬉皮笑臉,伸手扶了少年一把:“別急,慢慢說。你娘怎么了?”少年哽咽著說,他叫阿牛,家在杭州城外的柳家村,三天前娘去村口的古井挑水,回來就病倒了,起初只是發(fā)低燒,后來竟渾身冰涼,嘴里還一直念叨“水……水要淹過來了”。村里的郎中來看過,開了幾副藥,可娘的病不但沒好,反而越來越重,昨天夜里竟開始說起胡話,說井里有個穿紅衣的女子拉她的手。
“紅衣女子?”濟(jì)公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睛瞇了瞇,“柳家村那口古井,是不是傳說中‘鎖龍井’?”阿牛點點頭,說村里老人們常說,那口井底下鎖著一條惡龍,幾百年來都太平無事,可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井水突然變得又黑又臭,還泛著血紅色的泡沫,村里的人都不敢再去挑水了。
濟(jì)公站起身,將酒葫蘆往腰上一掛,蒲扇一搖:“走,去柳家村看看。必清,你跟我一起去,順便帶上師父給的那串佛珠?!北厍咫m不情愿,但見濟(jì)公神色嚴(yán)肅,也不敢多言,趕緊回房取了佛珠,跟在濟(jì)公和阿牛身后,往柳家村走去。
剛出靈隱寺,那片薄霧就越來越濃,連腳下的路都看不太清,濟(jì)公從懷里摸出一把桃木劍,往空中一揮,一道金光閃過,薄霧瞬間散開一條通路。必清看得目瞪口呆:“濟(jì)顛,你這桃木劍什么時候有這么大本事了?”濟(jì)公咧嘴一笑:“這可不是普通的桃木劍,是當(dāng)年呂洞賓送我的,沾過仙氣,對付些小妖小怪還是夠用的?!?/p>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終于到了柳家村。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幾盞白燈籠,風(fēng)一吹,燈籠晃來晃去,透著股子凄涼。阿牛帶著濟(jì)公和必清往村里走,只見家家戶戶都關(guān)著門,連狗吠聲都沒有,只有幾間屋子的窗戶里透出微弱的燭光,偶爾傳來幾聲咳嗽。
“就是這兒了?!卑⑴MT谝婚g破舊的土坯房前,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混雜著寒氣撲面而來。屋里昏暗,只有一盞油燈放在床頭,床上躺著個中年婦人,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卻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雙眼緊閉,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念著:“別拉我……我不去……井里好冷……”
濟(jì)公走到床邊,伸出手指搭在婦人的手腕上,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不好,是陰氣入體,而且這陰氣里還帶著怨氣,再晚一天,恐怕就回天乏術(shù)了。”必清趕緊遞過佛珠,濟(jì)公接過佛珠,往婦人的額頭上一按,佛珠發(fā)出淡淡的金光,婦人的眉頭微微舒展,呼吸也平穩(wěn)了些。
“阿牛,你帶我去那口古井看看?!睗?jì)公站起身,往門外走去。阿牛點點頭,帶著兩人往村西頭走,越靠近古井,空氣就越冷,連地上的草都枯黃了,像是被凍過一樣。
到了古井邊,濟(jì)公停下腳步,往井里一看,只見井水黑漆漆的,泛著一層油光,還冒著細(xì)小的氣泡,湊近了聞,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符,往空中一拋,黃符自燃起來,化作一道火光落入井中。“滋啦”一聲,井水突然翻涌起來,像是沸騰了一樣,從井里傳出一聲尖銳的女子慘叫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出來吧!躲在井里算什么本事?”濟(jì)公對著井口大喝一聲,蒲扇往井里一揮,一股狂風(fēng)從井中卷起,吹得周圍的樹葉嘩嘩作響。緊接著,井水突然裂開一道縫,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從井里飄了出來,長發(fā)披散,臉色慘白,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你是誰?為何在此作祟?”濟(jì)公手持桃木劍,擋在阿牛和必清面前。紅衣女子冷笑一聲,聲音尖銳刺耳:“我是誰?我是這口井的主人!幾百年前,你們的祖先把我鎖在井里,讓我受了幾百年的苦!現(xiàn)在,我要讓整個柳家村的人都為我陪葬!”
必清嚇得躲在濟(jì)公身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別胡說!我們根本不知道什么鎖你的事!”紅衣女子瞪著必清,眼睛里閃過一絲兇光:“不知道?那你就先去死吧!”說著,她伸出手,一道黑氣從指尖射出,直奔必清而去。
濟(jì)公眼疾手快,舉起桃木劍一揮,一道金光擋住了黑氣?!胺潘?!”濟(jì)公大喝一聲,“就算你有冤屈,也不該傷害無辜百姓!有什么事,跟我濟(jì)公說,我?guī)湍阕鲋?!”紅衣女子看著濟(jì)公,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你幫我做主?你有什么本事幫我做主?幾百年了,從來沒有人管過我的死活!”
濟(jì)公嘆了口氣,收起桃木劍:“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傷害無辜不是辦法。你告訴我,幾百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誰把你鎖在井里的?”紅衣女子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無盡的悲傷:“幾百年前,我本是這柳家村的一個普通女子,名叫紅兒。那時候,村里來了一個道士,說我是妖邪,會給村里帶來災(zāi)難,就把我鎖在了這口井里,還在井口壓了一塊石碑,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一派胡言!”濟(jì)公皺著眉,“哪有道士不分青紅皂白就鎖人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隱瞞?”紅兒眼神一暗,聲音變得有些激動:“我沒有隱瞞!那個道士就是個騙子!他見我長得好看,想讓我做他的小妾,我不愿意,他就編造謊言,說我是妖邪!村里的人都信他,沒人信我!”
濟(jì)公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這么說,你是被冤枉的?那你這些年在井里,就沒想過要出去嗎?”紅兒苦笑一聲:“我怎么沒想過?可那石碑上有符咒,我根本打不開。直到三天前,不知道為什么,石碑上的符咒突然失效了,我才得以出來。我出來后,看到村里的人過得好好的,可我卻受了幾百年的苦,我心里不服氣,就想讓他們也嘗嘗我的痛苦!”
“冤有頭,債有主,當(dāng)年害你的是那個道士,不是這些無辜的百姓?!睗?jì)公語重心長地說,“你要是傷害了他們,豈不是和當(dāng)年的道士一樣,成了壞人?不如你跟我走,我?guī)湍阏业侥莻€道士的后人,讓他們給你賠罪,再幫你超度,讓你早日投胎轉(zhuǎn)世,好不好?”
紅兒看著濟(jì)公,眼神里充滿了懷疑:“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能幫我?”濟(jì)公點點頭,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符,遞給紅兒:“這是一張安神符,你先拿著,它能幫你平復(fù)怨氣。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幫你查明真相,還你一個公道?!?/p>
紅兒接過黃符,黃符發(fā)出淡淡的金光,她身上的黑氣漸漸消散了一些,臉色也好看了些?!昂?,我信你一次?!奔t兒說,“如果你來騙我,我就算魂飛魄散,也不會放過你!”濟(jì)公嘿嘿一笑:“你放心,我濟(jì)公從不騙人。走,我們先回阿牛家,看看他娘的情況,再想辦法找那個道士的后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