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寺的深秋總裹著一層濕冷,晨鐘敲過三響時,大雄寶殿的銅爐才剛升起第一縷青煙,檐角銅鈴被山風(fēng)拂動,輕得像怕擾了殿前打坐的僧人??蛇@份寧靜,卻被山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生生打斷——五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扛著半截枯樹枝,簇擁著鬢角斑白的余杭鎮(zhèn)里正王老實,慌慌張張地往寺里闖,為首漢子嗓門大得震落了銀杏樹上的晨露:“濟公大師在哪?快讓活佛出來!我們鎮(zhèn)要出人命了!”
小和尚必安剛從齋堂端著粥出來,被這陣仗嚇得手一抖,粥碗差點脫手:“施主莫急!師父還在禪房煮茶,先說說到底出了什么事?”王老實抹了把額頭冷汗,將枯樹枝往地上一放,指著枝椏間零星綻放的粉白小花,聲音發(fā)顫:“你看!這是鎮(zhèn)東頭三百年的老槐樹,前幾日突然枯了,葉子掉得精光,可昨晚三更天竟開了花!更邪門的是,凡是摸過這花的人,第二天都渾身發(fā)軟,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現(xiàn)在鎮(zhèn)里已經(jīng)躺了七個了!”
這話剛落,禪房方向傳來爽朗笑聲,濟公搖著破蒲扇,嘴里叼著半塊芝麻餅,衣擺沾著餅屑慢悠悠走出:“王里正,你這嗓門比寺里大鐘還響,再喊下去,后山松鼠都要搬家咯?!彼┥砻嗣輼渲ι系幕?,指尖剛觸花瓣,眉頭突然皺起:“這花看著好看,骨子里裹著股陰氣,倒像是墳頭草里長出來的,沾不得?!?/p>
王老實更急了,拉著濟公僧衣往山下走:“大師您可算來了!鎮(zhèn)里郎中查不出病因,有人說老槐樹成精要吸精氣,還有人說要砍樹燒了,我怕鬧出更大事,才趕緊來請您!”濟公跟著往余杭鎮(zhèn)走,必清背藥箱、必安揣羅盤緊隨其后。一路上,余杭鎮(zhèn)街道比往常冷清,家家戶戶關(guān)門閉戶,偶爾有人從門縫探出頭,眼神滿是惶恐,連孩童嬉鬧聲都沒了蹤影。
到了鎮(zhèn)東頭,遠遠就見那棵老槐樹——樹干粗壯得要三個漢子合抱,枝椏光禿禿像干枯的手掌伸向天空,頂端和分叉處卻開著十幾朵粉白小花,陽光下泛著詭異光澤。樹下圍了不少村民,見濟公來了才紛紛讓路?!按髱熌炜?!”穿藍布衣裙的婦人擠上前,攥著沾泥的衣角,“我家漢子昨天在這石凳歇腳,摸了摸樹枝上的花,今天一早就起不來了,渾身軟得像沒骨頭,喂水都咽不下去!”
濟公繞樹干轉(zhuǎn)了一圈,蹲下身扒開樹根泥土,一股淡腥氣飄出。他從懷里摸出銀針插進泥土,再拔出來時,亮白針尖竟變成青黑色:“這不是槐樹成精,是有人在樹根下埋了東西?!彼鹕砩攘松绕焉?,將銀針湊到鼻尖:“這東西帶陰邪之氣,順著樹根往上爬,才讓枯樹開怪花,摸花的人是中了邪氣的毒,再拖幾日邪氣入心脈,就真救不活了。”
王老實連忙讓人拿鋤頭:“快挖開看看!到底是什么作祟!”年輕村民小心翼翼在樹根周圍挖掘,挖了三尺深,突然“當”的一聲碰到硬物。眾人用手扒開泥土,挖出一個半尺見方的漆黑木盒,上面刻滿密密麻麻符咒,邊緣還纏著幾縷干枯頭發(fā),看著讓人頭皮發(fā)麻。
“這是厭勝術(shù)!”必安驚呼,“有人用邪術(shù)害人,把下咒木盒埋在風(fēng)水眼上,借槐樹靈氣放大邪氣,讓接觸的人中毒!”村民們頓時炸開鍋,紛紛猜測是誰干的,王老實氣得滿臉通紅:“是誰這么缺德!用陰招害咱們鎮(zhèn)的人!”濟公拿起木盒細看符咒,眉頭皺起:“這符咒畫法粗糙,不像是有道行的人畫的,倒像是跟著偏方學(xué)的半吊子功夫?!?/p>
話音剛落,人群里一陣騷動——鎮(zhèn)西頭的陳寡婦往后縮了縮,被旁邊人指出來:“陳娘子,你怎么了?剛才大師說厭勝術(shù),你臉色怎么這么白?”陳寡婦丈夫三年前病逝,帶著兒子阿福靠縫補為生,平日和善,怎么看也不像會用邪術(shù)的人。她被眾人盯著,眼淚一下子掉下來:“我沒有害人!是張屠戶!前幾日他還來纏我要娶我,我不答應(yīng),他就放話要讓我和阿福在余杭鎮(zhèn)待不下去!”
眾人齊刷刷看向鎮(zhèn)口屠戶鋪。張屠戶是四十歲漢子,身材魁梧,平日有些蠻橫,早對陳寡婦有意,被拒后確實在鎮(zhèn)上說過不少閑話。濟公帶著眾人往屠戶鋪走,剛到門口就見張屠戶拿斧頭劈柴,見這么多人來,手里斧頭頓了頓,眼神躲閃:“大……大師,你們這是……”
濟公把木盒往他面前一放,笑道:“張屠戶,你這木盒里的頭發(fā)和指骨,是從陳娘子家門口撿的吧?這符咒,是你從街口游方道士那花五十文買的?”張屠戶臉色瞬間慘白,斧頭“哐當”掉地,“撲通”跪倒在地:“大師饒命!我不是故意害人的!我就是想嚇嚇陳寡婦,讓她答應(yīng)嫁給我,沒想到這厭勝術(shù)這么厲害,還害了鎮(zhèn)上的人!”
原來,張屠戶前幾日遇上游方道士,道士說用厭勝術(shù)能讓人乖乖聽話,只要把下咒木盒埋在鎮(zhèn)上風(fēng)水眼——老槐樹下,就能讓陳寡婦屈服。他一時糊涂花了錢買木盒,趁夜埋在樹根下,想著等陳寡婦害怕就答應(yīng)婚事,卻沒料到邪術(shù)威力這么大,不僅讓枯樹開花,還害了村民。
濟公搖頭:“你想娶陳娘子,該好好對她,幫她挑水劈柴用真心打動,卻用陰邪手段,既害別人也害自己?,F(xiàn)在,你隨我去給陳娘子和村民道歉,把家里積蓄拿出來給病人買營養(yǎng)品,還要幫陳娘子干活,直到大家原諒你,可愿意?”
張屠戶連忙點頭:“愿意!我這就去!”他打開屠戶鋪柜子,把銀子全拿出來,跟著濟公往陳寡婦家走。陳寡婦家院子小,阿福坐在門檻上拿著半個饅頭,見人多嚇得往母親身后躲。張屠戶當著眾人面,給陳寡婦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哽咽:“陳娘子,是我糊涂,不該用這手段逼你,以后再也不纏你了,我會好好補償鎮(zhèn)上的人?!?/p>
陳寡婦嘆氣:“張屠戶,我知道你對我好,可婚姻講究兩情相悅,你若真心想過日子,就踏踏實實做人,別想歪門邪道。”張屠戶羞愧低頭,王老實打圓場:“既然他真心悔改,就給個機會,現(xiàn)在先治好鎮(zhèn)上的人?!?/p>
濟公從藥箱拿出小瓷瓶,倒出黃色藥粉遞給必清:“摻在溫水里給每個病人喝一碗,剩下的撒在老槐樹根周圍,能驅(qū)散邪氣。”必清照做,張屠戶也跟著幫忙,扛水桶挑水,幫生病村民打掃院子,忙得滿頭大汗卻不覺得累。
約莫一個時辰后,必安跑回來,滿臉喜色:“師父!太好了!阿福去送藥時說,生病的人都能下床走路了,老槐樹下的怪花也謝了!”眾人跑到老槐樹下,果然見粉白小花已枯萎,風(fēng)一吹化作粉末。濟公走到樹根旁,看著漸漸恢復(fù)生機的樹皮,扇著蒲扇:“世間邪術(shù),說到底是人心貪念作祟。心存善念,邪術(shù)自然無法近身;心存惡念,就算沒有邪術(shù),也會害人害己?!?/p>
王老實和村民們紛紛點頭:“大師說得對!以后一定多做善事,不存惡念!”濟公笑了,從懷里摸出個梨咬了一口:“這就對了!做人像這梨,甜在心里才讓人喜歡。走,去陳娘子家,我再給大家講‘善有善報’的故事?!?/p>
眾人簇擁著濟公往陳娘子家走,陽光透過老槐樹技椏灑在地上,形成斑駁光影,像給知錯能改的張屠戶和心存善念的村民送溫暖祝福。陳寡婦看著熱鬧場景,又看了看身邊吃饅頭的阿福,露出久違笑容——這場因貪念而起的風(fēng)波,終在濟公點化下以善念收場,余杭鎮(zhèn)也將恢復(fù)往日平靜祥和。
到了陳寡婦家,眾人圍坐院子里,濟公邊啃梨邊講書生因善念救白蛇、后被白蛇報恩的故事。必清掃地、必安擦桌子,張屠戶主動劈柴挑水、修補漏雨屋頂,忙得不亦樂乎。村民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改變看法,有人笑道:“張屠戶,你一直這么勤快,以后肯定能找著好媳婦!”張屠戶不好意思撓頭,露出憨厚笑容。
夕陽西下,濟公要回靈隱寺,村民們依依不舍送到村口。王老實握他的手,眼眶泛紅:“大師,謝謝您!沒有您,我們鎮(zhèn)還不知道要亂成什么樣!”濟公擺手:“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們自己心存善念。以后不管遇什么事,都別忘了,善念才是最好的護身符?!?/p>
他搖著破蒲扇,哼著小曲往靈隱寺走,夕陽把身影拉得很長,映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像一道溫暖的光。村民們站在村口望著他遠去,心里滿是感激敬佩,張屠戶也暗暗下定決心,以后多做善事,再不做糊涂事。
回到靈隱寺時天色已暗,必清和必安還在念叨余杭鎮(zhèn)的事?!皫煾?,今天真有意思,張屠戶一開始那么壞,后來居然變好了?!北厍逋兄掳秃闷娴?。濟公拍他的頭:“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重要的是知錯能改。世間沒有絕對的壞人,只要有人點化,心里還有善念,就能走上正途。就像那棵老槐樹,雖被邪氣侵擾開怪花,驅(qū)散邪氣后,假以時日仍能枝繁葉茂?!?/p>
必清和必安似懂非懂點頭,濟公又摸出兩個蘋果遞過去:“好了,別想了,吃個蘋果早點休息,明天說不定還有新事等著咱們?!眱扇私舆^蘋果笑著跑回禪房。濟公站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月亮搖著蒲扇,臉上露出欣慰笑容——這世間的人事物都像一本書,用心去讀、用心點化,就能讀出美好,讓世間充滿善與愛,而他愿做那個翻書人,用破蒲扇扇走邪祟,也扇出人心底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