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章 沉默的饋贈與離別之徑（第1頁）

竹樓里的空氣并未因搜查隊的遠去而真正輕松下來。那引擎的轟鳴和擴音器的冰冷喊話，像毒蛇留下的齒痕，清晰地印在每個人的心頭。危險只是暫時繞道，并未離開。老人夫婦臉上的憂慮更深了，尤其是老婦人，她看向黃小磊的眼神里，除了殘留的憐憫，更多了一層無法掩飾的恐懼——那是對于滅頂之災(zāi)最本能的畏懼。

黃小磊讀懂了這種恐懼。每一口喂到嘴邊的稀粥，都變得沉重?zé)o比，仿佛帶著沉甸甸的風(fēng)險。他知道，自己成了懸在這對善良老人頭頂?shù)睦麆?。恩情如山，卻也成了他無法承受的重負。

身體的微弱復(fù)蘇與離別的決心

在草藥和極其有限營養(yǎng)的支撐下，黃小磊的身體依舊虛弱，但最危險的感染期似乎勉強度過了。高燒退去，轉(zhuǎn)為持續(xù)的低熱。骨折處的劇痛減弱為持續(xù)的鈍痛和令人煩躁的瘙癢。耳朵和手上的傷口開始結(jié)痂。他嘗試著依靠左臂和那條完好的左腿，加上老人的攙扶，能夠極其艱難地挪動到竹樓門口。

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耗盡力氣，冷汗涔涔，但他強迫自己進行。他必須盡快恢復(fù)哪怕一絲的行動能力。離別，不再是他個人的渴望，而是對救命恩人最基本的回報和責(zé)任。

他看向老人的目光里，充滿了焦急、懇求，以及明確的決絕——他必須走。

老人沉默地接收著他的目光，渾濁的眼里看不出波瀾。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某次換藥后，他額外檢查了黃小磊右腿夾板的牢固程度，然后用生硬的漢語，極其緩慢地說了兩個詞：

“再……等……一天。”

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谒麑S小磊身體狀況的判斷，也基于對外面風(fēng)險的評估。

“學(xué)費”的深化：地圖與禁忌

那一天，老人沒有讓黃小磊做任何雜事。他拿出那塊畫著簡陋地形的木炭竹片，就著午后從縫隙透入的微光，開始進行更詳細的“教學(xué)”。

他的手指點著竹片上代表河流的彎曲線條：“莫艾……河?！彼l(fā)音古怪，但黃小磊聽懂了，那是將他賣過來的界河。

老人搖搖頭，手指在河流靠近園區(qū)的一側(cè)劃了個大圈，臉上露出極度厭惡和警惕的表情，吐出幾個詞：“兵……狗……死……”——那里是禁區(qū)，絕對不能靠近。

然后，他的手指沿著河流向下游移動，劃過一片標(biāo)注著密集樹形符號的區(qū)域（代表叢林），最終停在一個點附近。他看了看黃小磊，用手指重重點了點那個位置，又指了指腳下的竹樓。

黃小磊屏息銘記——這是他現(xiàn)在的位置。

接著，老人的手指繼續(xù)向下游移動，越過一片表示山丘的起伏線條，最終停在另一個點，那里畫著一個小小的、粗糙的房屋符號，旁邊還有一個交叉的符號（像是十字路口？）。

“潮汕……人?！崩先速M力地吐出這三個字，然后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神明確傳達出：這里，可能安全。可以尋求幫助。

潮汕人！黃小磊的心臟猛地一跳！姐姐最后的信息里提到過！是緬甸潮汕商會！他們幫助過類似的人！一股巨大的、幾乎讓他眩暈的希望猛地沖上頭頂！老人知道他們！而且指出了一條可能通往那里的路徑！

但這路徑絕非坦途。老人的手指在從竹樓到那個“安全屋”符號之間劃動，沿途標(biāo)注了幾個需要極度警惕的區(qū)域：一段看起來湍急的河面（可能是渡口？），一片空白區(qū)域（可能是開闊地，缺乏掩護？），還有一個畫著骷髏頭標(biāo)志的地方（雷區(qū)？或其他極端危險地帶）。

每一個標(biāo)記，老人都用最簡潔的詞匯和最嚴厲的表情強調(diào)其危險性。這不是一張輕松的地圖，這是一條用生命做賭注的、危機四伏的逃亡路線。

最后的準(zhǔn)備：沉默的饋贈

夜幕降臨。老婦人默默準(zhǔn)備了一小包東西——用干凈芭蕉葉包著的、比平日多了些分量的米飯團，里面似乎摻了鹽和一點點魚干碎。還有幾個用細藤串起來的、看起來能存放稍久一點的野果。

老人則拿來了一個舊軍用水壺，里面灌滿了燒開后又放涼的清水。然后，是他精心準(zhǔn)備的草藥——幾包用干樹葉包好的藥粉（內(nèi)服？），和一塊更大的、已經(jīng)調(diào)好的、用于外敷的深綠色藥膏，氣味依舊刺鼻，但黃小磊知道它的效力。

最后，老人拿出了一樣讓黃小磊瞳孔收縮的東西——一把打磨得異常鋒利、閃著寒光的叢林砍刀。刀身比之前看到的那把帶血的古刀短一些，但更厚實，木柄被手汗浸潤得發(fā)黑，一看就是經(jīng)常使用的實用工具。這不是禮物，這是生存的必需品。老人將砍刀和一盒潮濕的火柴一起，放在那包食物旁邊。

沒有言語。一切準(zhǔn)備都在沉默中進行。這些簡陋到極點的物資，幾乎是這對清貧的老人能拿出的全部，每一樣都珍貴無比，承載著他們沉默的善意和最后的祝福。

黃小磊看著這些東西，眼眶發(fā)熱，喉嚨哽咽。他掙扎著想坐直，想用最鄭重的方式表達感謝，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任何一種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老人只是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無用的舉動。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黃小磊光禿的頭皮和年輕卻布滿傷痕的臉上，那目光沉重得像一塊巨石。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轉(zhuǎn)過身，佝僂著背，走向火塘，添加了一塊柴火。

火光跳躍，映照著老人沉默如山的身影和老婦人默默垂淚的側(cè)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