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漆黑冰海的石塊,在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下墜。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和身體的劇烈痛楚,將黃小磊從昏迷的邊緣強行拉扯回來。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凹凸不平的、泛著濕漉漉幽光的巖石穹頂??諝饫飶浡髀?、泥土腥氣、某種草藥淡淡的苦澀味,以及……篝火燃燒時特有的、令人安心的煙火味。
他躺在一堆干燥的茅草和幾塊攤開的粗布上,身上蓋著一件陌生的、帶著汗味和硝煙味的黑色外衣。那盞散發(fā)著溫暖光暈的油燈,就放在不遠處的一塊平坦巖石上。
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茝R、信號、追逐、石縫、暗河、還有那個最后接住他的身影……
他猛地想坐起來,卻被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一條突然按在他未受傷肩膀上的手阻止了。
“別動。”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閩南口音,但異常簡潔有力。
黃小磊艱難地側(cè)過頭,看到了那個救了他的年輕男人——阿木。他正蹲在篝火旁,用一個舊的軍用飯盒燒著水,里面煮著一些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根莖和草藥,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那雙眼睛在陰影里顯得格外銳利,此刻正專注地盯著飯盒,但黃小磊能感覺到,自己醒來的一舉一動,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你是誰?”黃小磊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喉嚨依舊灼痛。
“阿木?!蹦腥祟^也不抬,用一根削尖的樹枝攪動著飯盒里的東西,“喝水?!?/p>
他拿起另一個裝著清水的杯子,遞到黃小磊嘴邊。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魯,但支撐著黃小磊頭頸的手卻穩(wěn)定而有力。
黃小磊貪婪地小口啜飲著清水,冰涼甘甜的液體再次滋潤了他幾乎燃燒的內(nèi)腑。
“是……是你給我紙條?在廟里發(fā)信號?”黃小磊喘息著問,目光急切地掃視著這個地下洞穴。這里比之前躲避的巖縫寬敞許多,大約十幾個平方,顯然被精心布置過,有簡易的灶臺、儲水的水囊、一些懸掛的風(fēng)干肉條和草藥,甚至還有一個用彈藥箱改成的儲物柜。洞壁一側(cè),地下暗河的一部分流淌而過,提供了水源和可能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徑。
“嗯?!卑⒛镜幕卮鹨琅f吝嗇。他瞥了一眼黃小磊依舊腫脹變形的右腿和腐爛的耳朵,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皞苤亍8腥具€沒完全退?!?/p>
他放下水杯,從火上端下飯盒,將里面滾燙的、散發(fā)著濃烈草藥氣的糊狀物倒在一片洗凈的大葉子上,稍微晾了晾,然后不由分說地開始給黃小磊更換腿上的藥。
藥糊燙得驚人,接觸皮膚時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很快又轉(zhuǎn)化為一種深層的、緩解脹痛的溫?zé)岣?。阿木的動作熟練得驚人,清洗、敷藥、重新用削好的新竹片固定捆綁,一氣呵成,帶著一種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處理創(chuàng)傷特有的冷靜和效率。
黃小磊忍著痛,仔細(xì)觀察著他。阿木看起來很年輕,可能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那雙眼睛里的滄桑和冷靜,卻像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生死考驗。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和細(xì)密的傷疤,虎口處有長期握槍磨出的厚繭。他腰間鼓鼓囊囊,顯然別著家伙。
“你是……潮汕商會的人?”黃小磊試探著問,心臟因期待而收緊。
阿木的動作停頓了半秒,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深邃?!安凰恪!彼o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繼續(xù)手上的動作,“受人所托?!?/p>
受人所托?受誰所托?姐姐?還是商會里的其他人?黃小磊心中疑問更多,但看阿木沒有詳細(xì)解釋的意思,也不敢再多問。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敷好藥,阿木又從儲物箱里拿出一個扁平的軍用水壺,擰開,遞過來。“喝一點。驅(qū)寒,止痛?!?/p>
濃烈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是高度白酒。黃小磊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小心地抿了一口?;鹄崩钡囊后w如同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擴散開的熱流,確實驅(qū)散了些許深入骨髓的寒意,也讓身體的疼痛變得麻木了一些。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黃小磊啞聲道,將酒壺遞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