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白天,充斥著一種程式化的喧囂。醫(yī)生的查房、護士的換藥、各種儀器的檢測、送餐車的轱轆聲……一切都在無菌的秩序下運行,試圖將黃小磊重新納入“正常”的軌道。然而,他像一顆卡在精密齒輪里的沙子,每一次試圖的嚙合,都帶來無聲的摩擦和痛楚。
身體指標在藥物的強力干預下,緩慢而倔強地向著“好轉(zhuǎn)”邁進。骨折處的劇痛降級為持續(xù)鈍痛,感染被遏制,營養(yǎng)液通過靜脈一點點補充著他近乎枯竭的軀體。但心理的監(jiān)測圖上,卻亮滿了無聲的紅燈。
警方再次來訪,這次帶來了一位看起來更溫和、經(jīng)驗豐富的年長警官和一位穿著便裝的女心理輔導員。他們試圖用更迂回的方式,撬開他緊閉的蚌殼,取出里面血淋淋的珍珠——那些關(guān)于地獄的細節(jié)。
“黃小磊同學,放松點,我們只是聊聊?!蹦觊L警官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磁性,“你不用把它當成審訊。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哪怕是碎片,也可能幫我們抓住那些壞人,避免更多人受害?!?/p>
女輔導員遞給他一杯溫水,笑容溫暖:“是的,你安全了。在這里,沒有人能傷害你。試著回憶一下,比如……園區(qū)里,除了你說的山哥,還有沒有其他你記得特征的管理者?哪怕一個外號,一個習慣動作都行?!?/p>
黃小磊捧著溫熱的水杯,指尖卻一片冰涼。他張了張嘴,那些名詞在舌尖滾動——“狗推”、“體罰區(qū)”、“水牢”、“KK園區(qū)”、“賠付”……每一個詞都帶著倒鉤,試圖撕開他勉強結(jié)痂的記憶。
影像在腦中閃回:山哥獰笑著彈煙灰;疤臉看守掄起的鐵棍;水牢里漂浮的污物和蛆蟲;那個跳樓者摔成肉泥的模糊身影;1033塞給他餅干時顫抖的手指……
他的呼吸開始失控,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冷汗瞬間布滿額頭,瞳孔因恐懼而放大。他猛地低下頭,身體篩糠般抖動起來,水杯從無力的手中滑落,溫水濺濕了被單。
“不想了!我們不想了!”女輔導員立刻上前,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果斷,輕輕拍著他的背,“深呼吸,對,慢慢呼吸……沒事了,都過去了……”
年長警官眼神凝重,示意記錄員停下。他們沉默地看著這個年輕人被無形的恐懼折磨得蜷縮起來,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證據(jù),遠比他們想象的更難獲取。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ptSd)的典型癥狀,像一堵厚厚的墻,保護著他,也隔絕著真相。
嘗試了幾次,結(jié)果大同小異。任何觸及核心創(chuàng)傷的詞語,都會引發(fā)他劇烈的生理和心理排斥。警方只能暫時放棄,留下一些關(guān)于生活作息、周邊環(huán)境的溫和問題,但收獲寥寥。
“我們需要時間,也需要專業(yè)的心理干預?!贬t(yī)生私下對黃雅和警方說,“他的潛意識在自我保護,強行挖掘,可能導致更嚴重的崩潰。目前,穩(wěn)定他的情緒是第一位的?!?/p>
黃雅看著弟弟空洞又驚懼的眼神,心碎了一地。她不再催促,只是更小心地守著他,避開任何可能引起刺激的話題。父母更是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家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然而,外界的關(guān)注卻并未停止。盡管警方和黃家極力低調(diào),但“19歲小伙被女友賣到緬北受盡折磨僥幸生還”的驚悚標題,還是通過某些醫(yī)院護工或小道消息,不脛而走。
最初是本地一家小報的記者,試圖偽裝成探病家屬混進來,被警惕的護士和黃父攔下。接著,嗅到血腥味的自媒體運營者開始在醫(yī)院外圍徘徊,舉著手機試圖偷拍。甚至有一些所謂的“公益人士”和“維權(quán)律師”,打著關(guān)切的旗號,想要接觸黃小磊,獲取第一手資料,背后目的難以揣測。
病房的窗戶不得不長時間拉上窗簾,以防長焦鏡頭。黃雅接到的陌生電話也越來越多,有些是真誠的關(guān)心,有些是獵奇的探詢,有些則語焉不詳,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
“黃小姐,我們很關(guān)心您弟弟的情況,希望能做一個深度報道,讓更多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