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秋天來得遲,十月底的空氣仍裹挾著黏膩的熱意。臺球廳里煙霧繚繞,撞擊聲和年輕人的哄笑混雜在一起。19歲的黃小磊剛結(jié)束一天汽修廠的工作,工裝袖口沾著未洗凈的油漬,指尖還殘留著機油的味道。他縮在角落的沙發(fā)里,目光卻被一道亮色攫住——是個女孩,正俯身擊球,曲線玲瓏,手腕上那枚卡地亞手鐲在昏昧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能一起玩嗎?”她直起身,笑著晃了晃最新款的iphone,屏幕保護膜嶄新得沒有一絲劃痕,“加個微信?”
黃小磊喉結(jié)動了動,鼻腔里充斥著她身上過于甜膩的香水味,混雜著臺球廳廉價的煙味。他下意識擦了擦手,才接過手機輸入號碼。指尖觸碰,她指甲上貼著繁復(fù)的水鉆,刮過他粗糙的指腹。
“叫我雪兒就行?!彼?,眼睛彎成月牙,卻又像隔著一層看不透的霧?!爸苎﹥??!彼a充道,語氣里帶著一種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輕快。
幾局臺球,黃小磊輸?shù)脧氐?。她技法生疏,但每一次俯身、瞄?zhǔn),都像經(jīng)過精心編排,不經(jīng)意露出纖細(xì)的腰肢和頸側(cè)光滑的皮膚。她說話時,總夾雜著幾句帶福建口音的軟語,抱怨著“家里管得嚴(yán),爸媽總說女孩子不要在外面玩太晚”,又說“父母是干部,在各地都有點投資,煩死了,老想讓我去盯著”。
黃小磊大多時候沉默聽著,只在她問起時簡短說自己在汽修廠干活。她立刻睜大眼睛,夸張地贊嘆:“哇,那你好厲害??!動手能力超強的!比那些只會讀書的繡花枕頭強多了!”她指尖劃過手機屏,亮出幾張模糊的照片,背景像是某個高檔餐廳的包廂,主座的人只拍到一個微禿的頭頂和昂貴西裝的一角?!斑?,我爸非要帶我去見什么老板,無聊死了?!彼财沧?,像是分享一個小秘密。
離開臺球廳時,她自然地挎住他的胳膊。夜風(fēng)吹散她身上的香水味,黃小磊有些恍惚,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姐姐黃雅發(fā)來的消息:“媽讓你周末回家吃飯。最近怎么樣?”
他低頭看了眼身邊女孩閃爍的鐲子,回了句:“挺好的,忙,這周不回了。”
……
第二次見面,周雪兒拖著他去了天河城。她穿梭在奢侈品柜臺間,對那些logo流露出習(xí)以為常的挑剔。導(dǎo)購熱情地招呼,她只隨意指著一款鏈條包:“這個,有新的嗎?上次看的有點劃痕?!?/p>
等待包裝時,她湊近黃小磊,低聲說:“A貨啦,騙騙那些傻子導(dǎo)購的。”吐息溫?zé)?,帶著水果糖的甜味,“真的我才不背出來呢,我媽說容易招賊。”她眨眨眼,像是分享了另一個更重要的秘密。
黃小磊看著她帆布鞋底邊不易察覺的磨損,沒說話。她遞過來一杯三十多塊的奶茶,杯壁凝著冰涼的水珠。
同居來得猝不及防。她拎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站在他租住的城中村樓下,眼圈泛紅:“跟我爸吵架了,他根本不懂我!”樓道狹窄昏暗,她箱子輪子刮擦著水泥地,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房間里彌漫著機油和汗味。她毫不在意地坐下,打量著逼仄的空間和窗外晾曬的雜亂衣物,語氣卻異常興奮:“以后這就是我們倆的小家啦!”她開始規(guī)劃:哪里放個投影儀,床上該換套什么樣的卡通四件套,又抱怨廚房的油煙機太臟,承諾“明天我找人來清洗”。
她確實帶來不少東西:化妝品堆滿了窗臺,幾件看似昂貴的裙子擠進簡陋的衣柜,還有一堆毛絨玩具占據(jù)了床的一角。但大多數(shù)日子,她窩在家里刷手機,屏幕光映著她毫無表情的臉。外賣盒子堆在門口,她很少收拾。黃小磊下班回來,??匆娝┲呐ft恤,盤腿坐在床上,屏幕上是短視頻里奢華的酒店泳池和飛舞的鈔票。
“你看人家活得多瀟灑,”她語氣酸溜溜的,隨即又抱住他的胳膊,聲音甜得發(fā)膩,“磊磊,我們以后也要賺大錢,住大房子,好不好?我知道緬甸那邊我家有門路,特別賺錢……”
她的話像藤蔓,悄然纏繞他的思緒?!凹易迳狻?、“緬甸”、“機會多”、“賺得比國內(nèi)多十倍”。這些詞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高,從小心翼翼的試探,變成篤定的描繪,最后成了不容置疑的未來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