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58章 “回家”（第1頁）

經(jīng)歷了一系列令人疲于應對的風波后，希爾科對祖安這潭永無寧日的渾水感到了徹底的厭倦。他幾乎是帶著一種解脫般的心態(tài)，心安理得地做起了甩手掌柜，昔日龐大的灰色產(chǎn)業(yè)被有意收縮，牢牢穩(wěn)固在他最信任、最核心的勢力范圍內。如今的他，深居簡出，仿佛一頭收起了利爪、蟄伏于巢穴深處的老狼，身上已看不出半分那位曾令上下兩城都為之側目的地下之王的鋒芒。

然而，他顯然極為享受這份喧囂過后的清閑。此刻，他正深深陷在柔軟的真皮沙發(fā)里，身體放松地倚靠著，獨眼微微瞇起，落在窗外那片永恒朦朧的祖安天際線上。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皮革表面；另一只手則隨意地握著一只盛滿琥珀色酒液的玻璃杯，手腕緩慢地轉動，看著杯中的液體掛壁后又緩緩滑落，散發(fā)出一種慵懶而滿足的氣息。

厚重的實木門被無聲地推開，又輕輕合上。賽維卡步伐穩(wěn)健地走了進來，她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門口的光線。對于這位實力超群且從未動搖過的左膀右臂，希爾科總是格外寬容。他甚至沒有改變慵懶的坐姿，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糊的、表示知曉的輕哼，嘴角牽起一絲近乎溫和的弧度。

但賽維卡今日不同往日的沉寂讓他稍稍留了意。她并未像往常一樣直接匯報事務，而是走到他面前站定，姿態(tài)依舊恭敬，卻透著一股不尋常的凝重。

“希爾科。”她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她回來了?！?/p>

希爾科指尖敲擊扶手的動作驀然停住。他緩緩轉過頭，獨眼聚焦在賽維卡臉上，似乎想確認這句話的真實性。

賽維卡迎著他的目光，清晰而緩慢地補充了那個名字：“金克絲?！?/p>

“金克絲”這三個字如同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瞬間擊碎了室內所有閑適安寧的假象。希爾科搖晃酒杯的手猛地定格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因這驟然的停頓而劇烈晃動，險些潑灑出來。他臉上那抹慵懶的、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徹底凝固，隨后像冰面一樣碎裂開來，暴露出其下洶涌的、復雜到極致的情緒——那其中有毫不掩飾的震驚，有被瞬間喚醒的、塵封已久的強烈記憶，有深切的、幾乎成為本能的憂慮，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扭曲的牽掛。所有這些最終交織成一種沉重的、幾乎令他窒息的五味雜陳，讓他那雙總是深不可測的獨眼，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可見的震動與失神。

金克絲僵硬地站在門廊陰影下，腳尖不安地碾著地面。她湛藍色的瞳孔微微閃爍，視線飄忽不定，似乎無法在任何物體上聚焦。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那陣促使她來到這里的沖動究竟是什么，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團混亂的毛線。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最終忍不住側過頭，向身旁的艾克投去一個近乎求助的、帶著自我懷疑的眼神。

艾克立刻接收到了她的不安。他沒有說話，只是將身體朝她的方向微微傾斜了一個不易察覺的角度。他的目光沉穩(wěn)而堅定，與她短暫對視時，極其輕微卻有力地點了下頭，那眼神清晰地傳遞著“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在這里”的訊息。

希爾科的腳步聲很快打破了沉寂。他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身影逐漸清晰。他的獨眼先是銳利地掃過艾克，真實的驚訝在那只深邃的眼中一閃而過，遠超看到金克絲時的反應。他停下腳步，嘴角緩緩扯出一個帶著慣有譏誚意味的弧度，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絲玩味：“嘖。真是沒想到。我們偉大的野火幫首領，祖安的小小救世主……怎么，是被凱德終于忍無可忍，一腳踢出家門，變成無家可歸的小流浪狗了？”

艾克的下顎瞬間繃緊，眼神銳利如刀鋒般射向希爾科。他毫不退縮，聲音冷硬地頂了回去：“把你的風涼話省省，希爾科。如果不是為了她，你這骯臟的巢穴，請我來我都嫌惡心?！?/p>

出乎意料的是，希爾科并沒有被這尖銳的頂撞激怒。他反而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具深意的話，臉上的譏誚緩緩褪去，化作一個極其復雜、甚至摻雜著一絲了然的、近乎釋懷的輕笑。他搖了搖頭，仿佛將所有這些無謂的針鋒相對都隨手拋在了腦后。

最終，他的目光——那僅存的、深邃的獨眼——徹底地、沉重地落在了金克絲身上。那目光不再帶有任何偽裝，復雜得如同一個深潭，里面翻涌著太多難以名狀的情緒：有無法抹去的過往，有尖銳的痛楚，有審視，有一種近乎疲憊的認可，更深的，是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為扭曲的、卻無比真實的珍視。他看著她，仿佛在看那個他曾經(jīng)傾注了偏執(zhí)的占有與復雜親情去塑造的養(yǎng)女，那把他親手淬煉而成、最終卻割傷了自己的最鋒利的武器，那個他黑暗世界里一度最扭曲、也最珍貴的寶物。

金克絲顯得格外局促，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細線，目光低垂，盯著自己不斷相互摩擦的鞋尖，絲毫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整個人仿佛要縮進周圍的陰影里。

希爾科將她的扭捏與沉默盡收眼底，卻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不耐或追問。他反而異常坦然，仿佛他們的到來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側過身，語氣平常地示意道：“這邊?！彪S后便率先引著兩人穿過走廊，走進了那間陳設考究卻透著冷清的會客室。

室內一時只剩下壓抑的寂靜。希爾科平靜地站在兩人對面，目光在沉默的金克絲和緊繃的艾克身上緩緩掃過。見他們絲毫沒有要打破僵局的意思，他倒是率先開了口，聲音出乎意料地放緩，帶著一種近乎安撫的、不容置疑的平穩(wěn)：

“不必著急。待會兒會有人帶你們去房間休息。有什么話，可以慢慢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