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波音747客機伴隨著一陣劇烈的輪胎摩擦聲和反向推力的轟鳴,最終穩(wěn)穩(wěn)停靠在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的跑道上。機艙內(nèi)響起一陣稀疏的掌聲,這是長途旅行者抵達終點時慣有的、夾雜著疲憊與解脫的儀式。林雪和徐航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激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將近十四小時的飛行,跨越了日期變更線,也仿佛穿越了某種無形的界限。他們,終于踏上了這片在申請季魂牽夢縈、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美國。
“到了?!毙旌降吐曊f,聲音因長時間飛行而有些沙啞。
“嗯,到了?!绷盅┥钗豢跉?,仿佛要提前適應這片新大陸的空氣。
跟隨人流走下舷梯,通過長長的廊橋,踏入機場大廳的瞬間,一種混雜的感官沖擊撲面而來。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咖啡和不同膚色人群攜帶的各異香水味。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滾動著世界各地的航班信息,各種語言的廣播交替響起。形形色色、行色匆匆的旅客,穿著風格各異的服裝,構成了一個比電視和雜志上看到的更加鮮活、也更加龐雜的“全球化”圖景。
辦理入境手續(xù)排了長長的隊。他們將護照、I-20表格、海關申報單緊緊攥在手里,像握著通往新世界的門票,既興奮又生怕出任何差錯。移民官是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白人,例行公事地詢問了來意、學校、資金來源,然后在護照上“啪”地一聲蓋上了入境章。那一刻,林雪的心才真正落定——他們合法地進入了這個國家,一段全新的生活就此拉開序幕。
提取行李更是一場考驗??粗鴤魉蛶弦粋€個巨大的箱子旋轉而出,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兩個塞得鼓鼓囊囊、幾乎超重的大號托運箱,外加隨身攜帶的登機箱和裝滿重要文件的書包。拖著這沉重的“家當”,辦理轉機(他們需要轉乘美國國內(nèi)航班前往學校所在的城市),又是一番體力與耐心的消耗。一切都顯得匆忙而高效,人與人之間保持著禮貌而疏遠的距離,沒有人會對他們投來過多好奇的目光,也沒有人會主動伸出援手。他們必須靠自己。
當小型支線客機最終降落在他們大學所在的中西部城市機場時,天色已近黃昏。相較于肯尼迪機場的國際化和喧囂,這里顯得寧靜而有序。聯(lián)系好的華人學長開車來接他們,熱情地幫忙將行李塞進后備箱。車子駛出機場,穿行在通往大學城的公路上。八月的美國中部,天空高遠湛藍,大片的草地和稀疏的、典型的美式木質結構房屋從車窗外掠過,一種與北京、上海截然不同的開闊和疏朗感,讓林雪和徐航都感到新奇。
“看,那邊就是校園區(qū)了?!睂W長指著前方一片掩映在郁郁蔥蔥樹木中的建筑群。
當車子緩緩駛入校園,眼前的景象確實讓他們瞬間忘記了旅途的疲憊。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爬滿了常春藤,紅磚墻體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澤;修剪得一絲不茍的巨大草坪如同綠色的地毯;現(xiàn)代化的玻璃幕墻圖書館與歷史悠久的教學樓比鄰而居,相得益彰。隨處可見的松鼠在草地上蹦跳,學生們或騎著自行車穿梭,或三三兩兩坐在草地上看書、交談,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自由、閑適而又充滿學術氣息的氛圍。
“真漂亮……”林雪忍不住贊嘆,這和她在北大未名湖畔感受到的是另一種不同的美,更帶著一種異域的、沉淀了時光的厚重感。
“設施確實一流?!毙旌降年P注點更實際,他注意到了路邊指示牌上標注的各類實驗室、計算中心和體育場館。
學長幫他們找到了臨時預訂的校外公寓,是一棟老舊但還算干凈的二層小樓。安頓好行李,送走熱心的學長,關上房門,房間里瞬間只剩下他們兩人和幾件散落的行李箱。長途跋涉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但更強烈的是一種置身于巨大未知空間的不真實感和悄然升起的孤獨感。
新鮮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現(xiàn)實生活的挑戰(zhàn)接踵而至。
第二天,他們首先前往學校的國際學生辦公室(InternationalStudentoffice)報到。辦公室里各種膚色的學生排著隊,工作人員語速飛快地處理著文件,交代著關于維持合法身份(F-1簽證)、課程注冊、校內(nèi)工作規(guī)定等一大堆信息。林雪和徐航努力集中精神傾聽,但那些夾雜著專業(yè)術語和行政用語的飛快語速,還是讓他們有些應接不暇,只能不斷重復“pardon?”(請再說一遍?)。
接下來是辦理社會安全號(SocialSecurityNumber,用于工作和納稅)、開通銀行賬戶、購買手機卡等一系列瑣碎卻必要的事務。每一件事都需要填表、出示各種證件、回答詢問。在銀行,面對穿著筆挺西裝、笑容標準卻術語連篇的客戶經(jīng)理,他們需要努力理解各種賬戶類型、利率、手續(xù)費的區(qū)別;在電信營業(yè)廳,需要在一堆復雜的套餐中選擇最適合的;甚至在超市購買基本生活用品時,辨認那些五花八門的商品品牌和弄清楚結賬流程(自助掃描還是人工柜臺?如何用銀行卡刷卡或輸入密碼?),都成了需要小心應對的“任務”。
語言障礙在課堂之外的生活場景中,顯得尤為突出。盡管他們的托福和GRE分數(shù)很高,但真實的、帶有各種口音和俚語的日常對話,與考試聽力中的標準美音相去甚遠。收銀員隨口的一句“howsitgoing?”(最近怎么樣?)或者“haveagoodone!”(祝愉快!),都讓他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該如何回應。那種時刻,他們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外國人”的身份。
學業(yè)上的壓力更是如山雨欲來。在選課系統(tǒng)里,他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課程列表,教授的名字和課程簡介都透著權威與深奧。正式開學前,他們?nèi)ヅ月犃艘还?jié)林雪感興趣的高級宏觀經(jīng)濟學課程。能容納上百人的階梯教室里,頭發(fā)花白、語速極快的教授站在講臺前,幾乎不看講義,滔滔不絕,板書飛快。大量的專業(yè)術語、復雜的數(shù)學模型、引用的最新論文觀點,如同密集的炮火,讓林雪必須全神貫注才能跟上大概思路,而周圍許多美國同學則顯得游刃有余,不時舉手提問或參與討論。
課后,教授布置的閱讀材料清單更是讓人倒吸一口涼氣——不是教科書的一兩章,而是十幾篇甚至幾十篇最新的學術期刊論文,要求在下次課前讀完并做好準備討論。
“這閱讀量……也太恐怖了。”課后,林雪抱著剛剛打印出來的厚厚一疊論文,對徐航苦笑道。她在北大已經(jīng)是出了名的用功,但這里的強度和要求,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期。
“聽說這邊更強調(diào)自主學習和批判性思維,光靠死記硬背肯定不行?!毙旌降谋砬橐餐瑯幽?,他的工科課程同樣面臨著大量的實驗預習和編程任務。
社交上的隔閡則是另一種無形的墻。在系里舉辦的迎新招待會上,他們嘗試著與美國同學交流。對方通常很友好,但話題往往圍繞著他們不熟悉的美式橄欖球、熱門電視劇、本地酒吧或者某個他們從未聽過的樂隊展開。當美國同學因為一個內(nèi)部笑話而哄堂大笑時,他們只能勉強跟著擠出一點笑容,內(nèi)心卻充滿了尷尬和疏離。那種感覺,就像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對方的喜怒哀樂,卻無法真正融入其中。他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文化背景的差異,不僅僅是語言問題,更是共同記憶、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的鴻溝。
幾天下來,最初的興奮和驚嘆早已被一種深深的疲憊和隱約的焦慮所取代。白天,他們奔波于辦理各種手續(xù)、熟悉校園環(huán)境、預習課程;晚上,回到那間暫時還算不上“家”的公寓,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和需要自己動手解決的晚餐(通常是最簡單的面條或速凍食品),思鄉(xiāng)之情會不期而至。他們會想念北京喧鬧的街頭、北大食堂便宜可口的飯菜、家人熟悉的嘮叨和朋友間毫無障礙的玩笑。
“感覺怎么樣?”晚上,徐航一邊泡著方便面,一邊問坐在桌前對著電腦發(fā)呆的林雪。
林雪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嘆了口氣:“比想象中……難。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學習,學習怎么說話,怎么辦事,怎么聽課。感覺自己像個嬰兒,一切都要從頭學起。”
“是啊,”徐航把泡好的面推給她一碗,“這才剛開始。學術上的硬仗還沒真正打響呢?!?/p>
他們都知道,眼前的這些不適應、疏離感和生活瑣事的挑戰(zhàn),僅僅只是序幕。真正考驗他們智力、毅力和適應能力的,是即將正式開始的、在頂尖學術殿堂里的激烈角逐。那里有更嚴謹甚至苛刻的學術規(guī)范,有思維模式的激烈碰撞,有來自世界最優(yōu)秀大腦的競爭。他們能否在這片新大陸上站穩(wěn)腳跟,學有所成?前方的道路,依然迷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