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照沙盤夜未央,暗流欲撼漢家墻。
玉佩含毒終未亂,金刀裂案志如鋼。
潼關火起驚殘夢,藍谷旗靡潰犬羊。
莫道堅城能拒險,更憑雄略鎮(zhèn)八荒。
長安城,大將軍府邸深處,燭火通明。
魏延卸去了白日那身沉重的玄甲,只著一件深色常服,端坐于巨大的沙盤之前。沙盤用細膩的黃沙堆砌,清晰地勾勒出秦嶺北麓的山川河流、關隘城池。長安城居于中央,藍田、武關在東南方向,而至關重要的潼關,則被特意標記在東北角,其上插著一面小小的赤色旗幟——那是漢軍已據(jù)守此地的標識。
他手中捏著幾份來自不同方向的軍報,目光沉凝如淵。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跳躍,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更添幾分冷硬。親衛(wèi)統(tǒng)領雷銅按刀侍立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打擾。
“武關馬岱急報,”魏延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響起,低沉而清晰,“魏軍鼓噪六日,聲勢浩大,然僅止步于谷口搖旗吶喊,火把稀疏,陣列混亂,始終未敢真正抵近關墻一步。馬岱言,其部士氣雖疲,然守關意志彌堅,請將軍勿憂。”
魏延的手指在沙盤上代表武關的位置輕輕一點,嘴角掠過一絲了然于胸的冷峭:“果然不出所料。孫禮小兒,技止此耳?!彼S手將這份軍報置于一旁,仿佛丟棄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
緊接著,他拿起另一份密報,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電,緊緊鎖住沙盤上潼關的位置:“潼關密報:已按丞相錦囊部署,于禁溝西塬、麟趾塬兩處高地加強布防!魏軍主力似有反撲之意,我軍已備下堅壁清野之策,只待來犯之敵深入,便斷其后路,舉火為號,前后夾擊!”
一絲難以抑制的激越之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魏延沉靜的眼底漾開。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出巨大的陰影,幾乎覆蓋了半個沙盤。他快步走到懸掛于墻上的巨大關中輿圖前,目光如鷹隼般在潼關、長安、武關之間反復逡巡。
“好!”魏延的聲音帶著金石般的鏗鏘,“丞相算無遺策!此乃千載難逢之機!潼關既固,長安以東,門戶無憂!司馬懿老賊,看他還能耍什么花樣!”
他猛地轉身,眼中精光爆射,盯著雷銅,語速快而有力:“傳令各部!全軍戒備!甲不離身,刃不離手!斥候再探,潼關方向但有火光沖天,必是魏軍來犯,便是我軍反擊之時!長安諸門,即刻起只進不出,違者以通敵論處!”
“諾!”雷銅感受到魏延話語中那股壓抑不住的、即將噴薄而出的磅礴戰(zhàn)意,渾身血液似乎也隨之沸騰,抱拳應諾,聲震屋瓦。
然而,就在這戰(zhàn)意高昂之際,一名親兵卻腳步匆匆地捧著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木盒進來,神色間帶著一絲異樣,低聲道:“將軍,府外有人送來此物,言明務必親呈將軍,說是……漢中家書?!?/p>
“家書?”魏延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值此大戰(zhàn)將啟的緊要關頭,一封來自漢中的家書顯得格外突兀。他揮手示意雷銅去執(zhí)行軍令,待室內只剩下他一人時,才接過木盒。入手沉甸甸的,絕非普通信箋的重量。
他打開盒蓋,里面并無書信,只有一方壓在最底下的素帛。素帛之上,靜靜躺著一枚通體青翠欲滴、雕琢著繁復夔龍紋的玉佩。那玉佩的形制與光澤,魏延再熟悉不過——正是他留在漢中老宅、由族中長老保管、象征宗族信物之物!
魏延的目光驟然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竄上頭頂。他伸出兩根手指,緩緩捻起那枚玉佩。冰涼的觸感直透指尖。他拿起那方素帛,上面只有一行用極其生硬、顯然刻意模仿的筆跡寫就的小字,墨跡猶新:
“長安危卵,何不早思良木?將軍雄才,豈甘久居人下?漢中故老,翹首以待?!?/p>
沒有署名,但那枚玉佩本身,便是最沉重、最險惡的署名!這分明是有人利用他留在漢中的宗族信物,模仿族老筆跡,行此誅心離間之計!是要在他與漢中根基之間,生生楔入一根致命的毒刺!是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決戰(zhàn)前夕,在他背后捅來最陰險的一刀!
“鼠輩!安敢如此!”魏延低吼一聲,如同受傷的猛虎在喉間滾動著壓抑的咆哮。一股狂暴的怒意混合著被褻瀆的冰冷殺機,瞬間席卷全身,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他握著玉佩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那溫潤的玉石似乎都要被他捏碎!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兩道冰冷的實質刀鋒,狠狠刺向虛空,仿佛要將那藏身暗處的魑魅魍魎釘穿。胸中氣血翻騰,幾欲噴薄而出。然而,就在這狂暴的怒意即將失控的剎那,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沙盤上那雄踞東南、沉默如山的武關模型,以及東北角那面代表潼關的赤色小旗。
武關……孫禮的萬人疑兵……馬岱的三千守軍……城頭那巋然不動的赤旗……還有潼關,那道已在漢軍手中、橫亙于長安與關東之間的鋼鐵屏障……
這景象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他胸中翻騰的烈焰。一個更宏大、更緊迫的戰(zhàn)場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潼關!那即將到來的、魏軍反撲的狂潮!那決定整個關中防線穩(wěn)固的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