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6章 凌辱昭雪（第1頁）

長安風(fēng)雪鎖書堂，寒士孤燈抄典忙。

惡少靴痕污典籍，書生血漬染冰霜。

尺罰無辜冤未雪，儀來有眼察微茫。

積怨終隨哭訴盡，泮宮從此滌污光。

風(fēng)雪更大了，呼嘯著灌滿回廊，仿佛在為這發(fā)生在知識殿堂陰影下的暴行悲鳴。董小禾在李邈的攙扶下，抱著那堆如同他此刻命運(yùn)的、殘破污損的竹簡，一步一滑，步履蹣跚地消失在風(fēng)雪深處。韋昌、楊駿等人囂張的笑聲似乎還在回廊里隱隱回蕩。霸凌的種子一旦種下，在缺乏陽光和約束的角落，只會瘋狂滋長。

這次公開的羞辱和董小禾的隱忍，仿佛給楊駿一伙人釋放了一個危險的信號：這個寒門小子軟弱可欺，且畏懼他們的權(quán)勢。董小禾在太學(xué)的處境，急轉(zhuǎn)直下。

齋舍里，楊駿變本加厲。董小禾抄書換來的、省下來準(zhǔn)備帶回家的幾個雜面餅，會在他離開時“不翼而飛”，最終出現(xiàn)在楊駿等人喂食野貓的殘渣里。他僅有的幾件換洗衣物，會在晾曬后莫名其妙沾上大片洗不掉的墨跡。夜晚，當(dāng)他疲憊不堪地回到齋舍，準(zhǔn)備在冰冷的通鋪上躺下時，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被褥被人澆上了刺骨的冷水。

更令人窒息的是無處不在的言語羞辱和精神壓迫?！澳嗤茸印?、“賤骨頭”、“魏狗崽子”（因其關(guān)中出身）成了楊駿等人稱呼董小禾的口頭禪。在講堂上，每當(dāng)博士提問到董小禾，無論他回答得如何認(rèn)真，總會引來楊駿等人刻意壓低的嗤笑聲和鄙夷的目光。在飯?zhí)茫『潭酥致娘埵唱?dú)自坐在角落，楊駿等人會故意端著食案坐到他對面或鄰桌，高聲談?wù)撝抑醒缦纳萑A、新得的錦緞美玉，或者用極其夸張的語氣“同情”董小禾只能吃“豬食”，引來周圍一片或好奇或麻木的目光，讓董小禾如坐針氈，食不下咽。

董小禾試過躲避，試過更加沉默，甚至試過將自己縮得更小，希望成為透明的存在。然而，他的退讓和恐懼，在楊駿等人眼中，恰恰成了軟弱和可欺的證明。霸凌如同跗骨之蛆，步步緊逼。

最終的爆發(fā)，發(fā)生在藏書閣附近那僻靜的梅林小徑上。

臨近年關(guān)，太學(xué)組織了一次小規(guī)模的賑濟(jì)活動，從官倉調(diào)撥了一批陳糧，由學(xué)子們自愿參與，分發(fā)給長安城內(nèi)外的孤寡貧寒。董小禾感念自身境遇，也為了能多掙幾個辛苦錢補(bǔ)貼家用，主動報名參加。他分到的任務(wù)是和幾個寒門學(xué)子一起，將分裝好的粟米袋從太倉搬運(yùn)到指定的分發(fā)點(diǎn)。那幾日，他格外忙碌，除了日常的抄書任務(wù)，下學(xué)后便要去搬運(yùn)沉重的糧袋，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回到齋舍倒頭便睡。

這日傍晚，風(fēng)雪暫歇，天色陰沉。董小禾剛搬運(yùn)完最后一趟糧袋，又累又餓，渾身沾滿了灰塵和米糠。他惦記著尹賞博士交代的一項緊急抄錄任務(wù)，匆匆扒了幾口冰冷的剩飯，便抱著需要參考的《汜勝之書》素帛抄本和筆墨紙硯，想到藏書閣尋個安靜的角落加班。為了省燈油，他選擇了繞行梅林旁那條少有人走的小徑，希望能借著天光多看一會兒。

梅枝虬勁，在暮色中伸展著黝黑的枝椏，尚未到花期，只有零星幾個干癟的花苞在寒風(fēng)中瑟縮。小徑上積雪未化，踩上去咯吱作響。

董小禾剛走到梅林深處，幾個身影突然從假山石后閃了出來，堵住了前后的去路。為首的正是楊駿，旁邊是韋昌和另外兩個平日里跟著他們廝混的士族子弟。他們顯然等候多時。

董小禾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書帛和筆墨，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他。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善人董小禾么？”楊駿抱著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踱步上前，上下打量著董小禾沾滿灰塵的破舊衣衫，“聽說你這兩天忙著給城外的叫花子送糧？嘖嘖，泥腿子幫泥腿子，倒真是…同病相憐??！”他刻意拖長了音調(diào)，引得韋昌等人一陣哄笑。

董小禾抿緊嘴唇，低著頭想從旁邊繞過去：“楊兄說笑了…我還有事…”

“有事？”韋昌橫跨一步，龐大的身軀像一堵墻，再次攔住董小禾的去路。他目光落在董小禾懷中那卷用布小心包裹的素帛上，眼中閃過一絲惡意，“急著去抄你那破種地書？還是急著去舔尹博士的鞋底，好多換兩個餿餅？”

“讓開！”連日來的疲憊、屈辱和此刻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董小禾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壓抑已久的怒火，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diào)。

“讓開？”楊駿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掏了掏耳朵，臉色陡然陰沉下來，他一步逼近，幾乎貼著董小禾的臉，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一個下賤的泥腿子，靠著給人當(dāng)抄書匠混進(jìn)太學(xué)，也配讓老子讓開？你算什么東西！”話音未落，他猛地伸手，狠狠推向董小禾的胸口！

董小禾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蹌，腳下在雪地上一滑，整個人向后摔倒！懷中的《汜勝之書》素帛抄本、墨盒、毛筆、硯臺……瞬間脫手飛出！

“我的書！”董小禾的驚呼撕心裂肺。他顧不上疼痛，掙扎著想爬起來去搶那卷在空中散開的素帛——那是他熬了多少個夜晚才抄好的心血，是尹賞博士交付的緊要任務(wù)！

然而，韋昌的動作更快。他獰笑著，一只穿著厚重皮靴的大腳，已經(jīng)搶先一步，帶著十足的惡意和力量，狠狠地踩踏在那飄落的素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