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的左眼像被燒紅的鐵簽子扎著,每眨一下都有黑血順著下頜滴進衣領(lǐng)。
但那些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魂魄,此刻卻清晰得可怕——綠裙女子的指甲深深掐進臂彎,空襁褓的布角沾著暗褐色的血漬;最前排的老宦官膝蓋磨得見骨,正用舌頭舔著青石板上早已干涸的血痕;更遠處有個穿石榴裙的宮嬪,正一遍又一遍將白綾繞上房梁,頸間勒出的紫痕比生前更駭人。
“原來不是交易。”她喃喃著,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前世趕尸時見過太多執(zhí)念成祟的鬼,卻從未見過這樣成規(guī)模的——每道魂魄都被困在最痛苦的記憶里,像被線牽著的傀儡,一遍又一遍重演死亡。
白無衣說的“自由交易”,不過是把這些怨氣當(dāng)肥田的養(yǎng)料,等它們釀成災(zāi),就能借亂世撼動陰司秩序。
“主子!”謝無咎的攤位突然閃了下幽光。
沈青梧抬眼,見一盞殘燈懸在竹架上,燈身刻著“柳婆子”三個字,燈焰弱得像隨時會滅,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她踉蹌著走過去,指尖剛觸到燈身,便有個佝僂的老婦虛影從燈里鉆出來。
柳婆子的眼眶是空的,血淚順著凹陷的眼窩往下淌:“那燈里……是我的執(zhí)念。我死那天,給姑娘煎的藥才熬到第三滾,藥罐被打翻時,藥汁濺在我手背上……”她抬起枯枝似的手,掌心里果然有片焦黑的燙傷,“我舍不得那碗沒喝完的藥,就這么跟著姑娘進了宮,可姑娘早忘了我……”
沈青梧的寒鐵右臂泛起冷光。
她突然抬手,掌心的冥火“轟”地裹住燈焰。
柳婆子的虛影劇烈顫抖,眼眶里的血淚卻漸漸變清,最后竟露出個歪斜的笑:“原來……放下了,真的能松快。”她的身影化作星芒消散時,沈青梧分明看見,那盞殘燈里原本凝結(jié)的黑霧,正順著冥途的紋路往銅鈴臺涌去。
“春桃!水娘子!”她轉(zhuǎn)身大喊,七道殘念立刻從四面八方飛來,“帶你們的人,專找我超度過的魂。用冥途燒他們的執(zhí)念,燒完的怨氣全往我這兒引!”春桃的青灰衣袖卷起一陣陰風(fēng),水娘子的銀簪挑亮一串鬼火,轉(zhuǎn)瞬便帶著各自的殘念散入鬼市。
白無衣的冷笑從霧里傳來:“你以為靠這些殘魂就能破我的局?”話音未落,鬼市中央的霧突然凝成實質(zhì),一具身披殘鎧的兇魂破霧而出。
它的頭盔裂成兩半,露出半張腐爛的臉,腰間的劍還滴著黑血——正是那具無主劍傀。
“生前是叛軍統(tǒng)領(lǐng),殺了三千大胤子民?!鄙蚯辔嗵蛄颂蜃旖堑难F右臂上的冥紋開始發(fā)燙,“好個白無衣,連地府通緝的兇魂都敢養(yǎng)?!?/p>
劍傀的劍指向她咽喉時,她沒有躲。
黑鐵手臂迎上劍鋒的剎那,冥途之力如沸水般翻涌,劍鋒“咔”地裂開道縫,劍傀的兇魂發(fā)出刺耳鳴叫。
沈青梧趁機咬破舌尖,血珠噴在劍脊上:“你殺的是大胤子民,欠的是地府公債!今我以判官令,暫借你手——斬賊!”
劍傀的動作頓住。
它緩緩轉(zhuǎn)頭,腐爛的眼窩里亮起兩簇幽藍鬼火,竟對著白無衣邁出一步。
“小鳶!”沈青梧余光瞥見霧外閃過一道綠影,是小鳶攥著個青銅盒子沖過來,發(fā)間的珠釵斷了半截,臉上有道血痕,“市令鈴的鎖!”
小鳶撲到臺前時,青銅盒里的青蚨蟲“唧唧”叫了兩聲,蟲鳴里裹著個蒼老的聲音:“市令鈴有三重鎖,血鑰在初代長夜使心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