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shí)三刻,太和殿的鎏金銅鶴剛吐完第三口晨霧,嚴(yán)維抱著檀木匣子的手已抖得像篩糠。
他跪在漢白玉階前,額頭沁出的冷汗順著皺紋滾進(jìn)衣領(lǐng),打濕了朝服前襟繡的云紋——那是他二十年沒穿過的正四品朝服,今日特意翻出來,洗得發(fā)白的絲線還帶著樟腦味。
“啟稟陛下,此乃先皇二十三年冬月親筆赦書?!眹?yán)維的聲音破了音,匣蓋“咔嗒”打開的瞬間,滿殿龍腦香里突然漫開股陳腐之味。
黃絹上的朱批在晨光里泛著暗血般的紅,“東宮無罪,速釋幼女,藏于民間,待朕親召?!?/p>
“荒唐!”太子蕭景珩的玄色朝服掃過階石,他攥著玉圭的指節(jié)泛青,“先皇崩于二十三年臘月廿八,這赦書若寫于冬月,為何從未下過內(nèi)閣?當(dāng)年抄家的旨意可是先皇親批——”
“那是偽旨!”
嘶啞的喊喝像把淬毒的刀,生生劈斷太子的話。
梁上垂落的珠玉流蘇突然劇烈晃動,站在最末的文書小吏猛地捂住喉嚨。
他雙眼暴凸,眼白里血絲呈放射狀蔓延,原本圓潤的嗓音陡然變得尖厲,像是被人用指甲刮過青銅編鐘:“二十三年冬月廿七,太后派了六個(gè)嬤嬤守著御書房!先皇被鎖在偏殿,七日沒見著筆墨——那道抄家的旨,是太后拿了先皇的印泥,照著舊旨描的!”
“妖言!”右丞相拍案而起,可話音未落,小吏的鼻孔已滲出黑血。
他踉蹌兩步撞翻香案,青銅爐里的檀香“噼啪”炸響,青煙竟在空中扭曲成七張青灰面容——是當(dāng)年東宮的灑掃宮女,脖頸處還勒著麻繩印子。
“我們被活埋在御花園桃樹下!”第一個(gè)“宮女”開口時(shí),滿殿朝臣膝蓋一軟全跪了地。
第二個(gè)“宮女”的聲音混著土塊滾落聲:“埋到胸口時(shí),聽見太后說‘留口氣,等主子咽了再斷’……”
沈青梧立在殿外漢白玉廊下,左手攥著半塊陰玉符。
她能清晰感覺到三十六處燈灰殘燼在體內(nèi)游走,每道青煙凝形都像有根細(xì)針扎進(jìn)太陽穴。
左眼的判官紋灼燒得厲害,卻比任何時(shí)候都清醒——這是她用三盞本命燈換的“陰言陣”,讓死人開口,讓活人聽明白。
“你們當(dāng)年聽命行事,今日可敢說一句不知?”龍椅上的蕭玄策端起茶盞,青瓷盞底磕在案上的聲響比驚堂木還響。
他望著階下發(fā)抖的右丞相,望著太子發(fā)白的唇,忽然笑了:“右相,你當(dāng)年是刑部侍郎,抄家那日的血,可還在你靴底?”
右丞相“噗通”癱坐在地,朝珠散了一地。
沈青梧轉(zhuǎn)身往清梧閣走時(shí),袖中陰玉符突然發(fā)燙。
她知道是影七來了——那暗衛(wèi)的腳步太輕,可身上的冷鐵味騙不了人。
果然,轉(zhuǎn)過垂花門時(shí),廊下的綠蘿無風(fēng)自動,葉影里映出道玄色身影。
“沈昭媛好手段。”影七的刀還在鞘里,目光卻像刀尖,“昨夜百鬼抬棺,今日陰魂鬧朝,你到底圖什么?”
沈青梧停在鏡臺前。
銅鏡里她左眼的符紋正泛著幽藍(lán),映出影七身后模模糊糊的百鬼殘影。
她摸了摸鬢邊珠花,那是用陰骨磨的,“你若真忠于太子,該告訴他,他坐的不是儲位,是萬人尸堆。當(dāng)年東宮那把火,燒死的不只是廢太子,還有三十七個(gè)奶娘、八十三個(gè)宮娥——他們的骨頭,都墊在太子宮的地磚下?!?/p>
影七的手按在刀柄上,卻見銅鏡里自己的影子突然扭曲。
他袖中那枚東宮舊令箭“咔”地裂成兩半,斷口處竟?jié)B著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