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龍鳴裹著潮氣漫上井壁,沈青梧盲眼上的白紗被夜風(fēng)吹得輕顫。
她倚著井沿坐了半刻,后頸契約紋灼痛漸緩,卻在心口漫開一絲冷意——那是枯井鎖鏈順著血脈攀爬的痕跡。
"小鳶。"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尋常更沉,"去取陰玉符、往生紙,再把前日七宮人流產(chǎn)時(shí)收的骨灰壇抱來。"
外間守夜的小丫鬟被這突如其來的指令驚得手一抖,茶盞磕在案幾上發(fā)出脆響。
小鳶原是阿阮的胞妹,自阿阮替沈青梧擋下毒酒死后,便接過了主母的暗樁活計(jì)。
她擦了擦掌心的汗,小跑著跪到榻前:"主母要布反冥陣?
可。。??蛇@陣需以活人為引,前日大姑姑才說您的陽氣只剩。。。只剩。。。"
"只剩半盞油燈的光?"沈青梧指尖劃過案上殘圖,坤位、艮位、離位三個(gè)紅點(diǎn)在意識(shí)里灼成刺目血珠,"我若不布,這半盞光今夜就要被龍鎖抽干。"她摸出袖中陰玉符,符面的饕餮紋硌得掌心生疼,"快去,卯時(shí)前我要見到所有東西。"
小鳶咬了咬唇,終是福身退下。
門簾掀起又落下的瞬間,沈青梧"看"見那抹小丫鬟的影子在廊下疾走,裙角掃過青磚時(shí)帶起細(xì)碎的風(fēng)——像極了阿阮從前替她取趕尸鈴時(shí)的模樣。
她閉了閉眼,將翻涌的情緒壓回心底。
前世被師父背叛時(shí),她也是這樣咬著牙把眼淚往肚子里咽;今生被賢妃推下枯井時(shí),她亦是這樣攥緊指甲,把求生欲磨成刀尖。
子時(shí)三刻。
枯井四周的青石板被沈青梧用匕首劃開,七堆骨灰按北斗陣擺開,陰玉符分別壓在天樞、天璇、天權(quán)位。
往生紙浸過她的血,在風(fēng)里燒得噼啪作響,火星子濺到井壁古篆上,那些被她前日血珠崩碎的紋路竟?jié)B出黑血,像活物般蠕動(dòng)。
"這手,本就不該再暖。"她撫著右手小指,指尖的涼從骨縫里往外滲。
自上次替淑妃審了害她流產(chǎn)的穩(wěn)婆魂魄后,這只手便再?zèng)]暖過,此刻摸向石壁畫"歸墟引",指甲劃過的地方結(jié)出薄霜。
最后一筆血符落下的剎那,井底突然卷起陰風(fēng)。
沈青梧踉蹌半步,后腰撞在井沿上,卻在那瞬間被一股巨力拖入黑暗。
意識(shí)墜入虛空時(shí),她聽見自己骨頭發(fā)出的輕響——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手,一寸寸掰開了靈與肉的縫隙。
等再能視物時(shí),四周是灰蒙蒙的混沌。
九根水桶粗的鐵鏈貫穿虛空,每根鏈上都纏著扭曲的魂影,有的穿宮裝,有的著鎧甲,喉間發(fā)出含混的嗚咽。
鏈心處盤坐著具披甲殘魂,鎧甲上的銅釘銹成暗紅,面容卻比任何活人都清晰——是那日在井底符線里聽過的老守墓人。
"人間判官?"殘魂聲如地鳴,震得沈青梧耳膜生疼,"你竟還活著。"
"我死過一次了。"沈青梧抹了把嘴角的血,意識(shí)里的殘圖突然展開,三個(gè)紅點(diǎn)在鐵鏈上明明滅滅,"但你們鎖的不是地脈龍氣,是十萬冤魂的脊骨。"她盯著鏈上那些宮裝魂影,其中一個(gè)的臉漸漸清晰——是被賢妃推下井的自己,脖頸處還勒著半條帶血的帕子。
老守墓人抬手,虛空中浮起畫面:宮墻轟然倒塌,青瓦砸在跪哭的宮娥頭上;街道里百姓眼珠泛白,互相撕咬著啃食血肉;金鑾殿上,蕭玄策跪于太廟供桌前,口吐黑血,龍袍前襟染成烏紫。
"所以你們用活人血養(yǎng)釘,用冤魂骨鎮(zhèn)靈,就為這虛偽的太平?"沈青梧冷笑,指尖掐進(jìn)掌心,"那十萬冤魂的太平呢?"
"若無此釘,天地早亂。"老守墓人殘魂突然虛化幾分,"你若想封,需以判官之血重契封印——代價(jià)是永遠(yuǎn)失去觸魂的痛覺,換十年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