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前,風止云滯,天地仿佛平息。
沈青梧盤膝而坐,素衣如雪,銀蝶繞發(fā),半邊臉龐已盡數爬滿幽冥紋路,像月光下裂開的瓷器,美得驚心,也死得逼近。
她左手指尖早已化作飛塵,右手指節(jié)卻穩(wěn)如鐵鑄,緊握那支貫穿兩世的金釵——此刻,它不再是飾物,而是筆,是律,是審判人間的最后一道令。
玉鎖置于膝前,原是帝王信物,如今被她以血為引,激活其中殘存的龍脈共鳴,竟如硯臺般緩緩滲出墨色霧氣,氤氳成池。
那墨非黑,而是泛著青灰冷光,似陰司判文所用的魂墨。
而在她身前,一張長卷無聲鋪展。
九千根人發(fā)織就,細密如夜幕垂落,每一根都曾系過一個活人的名字,如今串起的是九千未盡之言。
線清跪在卷尾,雙手已被銀線割得血痕縱橫,卻仍一針一線,不曾停歇。
她低聲道:“這是清明卷……誰的名字寫上去,誰的魂就能完整一回。”
沈青梧閉目,深吸一口氣。
心口那道龜裂的虛印猛然震顫,地府最后的權柄自眉心傾瀉而下,開啟“心判之律”——不是聽,而是容。
萬千冤魂之聲涌入識海,如洪流決堤,若換作常人,剎那便會神魂俱碎。
可她是趕尸人學徒,是行走冥途的判官,早將痛苦煉成了骨血。
她在心中筑起一道堤壩,將雜亂怨念梳理成序,按時間、按身份、按因果,一一歸檔。
亡者不需咆哮,只需說完。
第一道身影浮現在清明卷上方。
李元修,貞元七年諫臣,面南剝皮,三日不死,臨終只吼一句“相國通敵”。
如今只剩白骨嶙峋,披著破爛朝服,手中還攥著半截笏板。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北方邊關,聲音干澀如砂石摩擦:
“糧餉截留賬本,藏于戶部東庫夾墻第三磚?!?/p>
話音落下,異象頓生——清明卷上,他的名字浮現,墨跡由淡轉濃,仿佛終于被人真正寫下。
那骨架般的臉上,竟緩緩牽動出一絲笑意,像是百年重負,終于卸下一分。
千語之聲悄然響起,如風拂過曠野:“他說完了,他的念就穩(wěn)了?!?/p>
眾人尚未回神,東側高臺忽有墨香彌漫。
墨終現身,黑袍無風自動,手中執(zhí)一支紫毫筆,筆尖不沾墨,卻隱隱透出血色。
他面前懸著一幅空白長卷,材質非絹非紙,而是以千年槐皮鞣制而成,專承亡者最后一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