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衡重新閉上眼,捻動佛珠,試圖將那被短暫擾亂的禪心再次沉入空寂。殿內(nèi)只剩下燭火輕微的噼啪聲,以及書案方向傳來的、她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然而,這寧靜并未持續(xù)太久。
細微的窸窣聲響起。
原本趴在書案上的蘇嫵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或許是那薄薄的外袍不足以抵御深夜的寒涼,又或許是某種更深層的本能驅(qū)使。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身上披著的素白外袍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視線茫然地掃過空曠冰冷的宮殿,最后定格在那抹端坐的、散發(fā)著無形暖意的白色身影上。
幾乎是沒有猶豫,她赤著腳,像夢游一般,搖搖晃晃地、無聲地走向他。
顧衡捻珠的指尖倏然停住。即使閉著眼,他超乎常人的靈覺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靠近。他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等待著她的又一次“作妖”。
預(yù)想中的聒噪話語并未出現(xiàn)。
她只是軟軟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如同昨晚一樣,帶著睡夢中的懵懂和依賴,身子一歪,整個人便溫順地偎進了他盤坐的懷里。甚至還自發(fā)地調(diào)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臉頰貼著他微涼的僧袍,手臂自然地環(huán)上了他的腰身,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如同喟嘆般的輕哼。
“!”
顧衡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
那溫香軟玉再次滿懷,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不容忽視。她身上淡淡的暖香混合著墨汁的氣息,毫無保留地侵襲著他的感官。
他幾乎是立刻伸出手,握住她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纖細手臂,想要像之前那樣將她扯開。力道甚至比上次更堅決。
“嗯……”睡夢中的蘇嫵被這力道弄得不舒服,蹙起秀眉,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將臉更深地埋進他懷里,像是尋找熱源的小獸,喉嚨里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帶著濃重睡意和委屈的嘟囔:
“冷……”
她的聲音又軟又糯,帶著全然的依賴和一點點可憐的控訴,仿佛他的推開是多么殘忍的行為。
“……”顧衡所有推開她的動作,因這一個小小的字,和她那全然信任依賴的姿態(tài),驟然僵滯在半空。
冷。
殿內(nèi)確實寒涼。她只穿著單薄的嫁衣,方才又趴在冰冷的書案上睡了許久。
他垂眸,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睡顏。長睫濕漉漉地搭著眼瞼,唇瓣微微翹著,似乎真的因為寒冷而微微瑟縮了一下,更緊地貼向他的胸膛,汲取著他身上那并不算熾熱、卻于她而言足夠溫暖的體溫。
他握著她手臂的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那纖細的腕骨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微涼的皮膚觸感清晰地傳來。
推開她嗎?
將她從這或許唯一能給予她溫暖的來源推開,扔回那冰冷的金磚地面?
佛曰慈悲。
縱然她是妖,是咒,是變數(shù),此刻也只是一個畏寒的、尋求庇護的生靈。
他心中天人交戰(zhàn),那冰冷的理性與某種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劇烈沖撞著。最終,那緊握著她手臂的手,力道一點點松懈下來。
他極其緩慢地、僵硬地,松開了手。
任由那纖細的手臂再次緊緊地、依賴地環(huán)住自己的腰身。
他閉上了眼,喉結(jié)極其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沉默。他沒有再推開她,也沒有回應(yīng),只是如同一座徹底僵化的磐石,承受著這份沉重而溫暖的“業(yè)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