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3章 傻樣（第1頁）

潘金蓮把最后一本賬冊鎖進(jìn)木匣時，指腹蹭過匣底刻著的“平安”二字。這是武大郎前兒特意請木匠刻的，說“媳婦總記著那些糟心事，得讓匣子自己會說吉利話”。她忍不住笑，卻把匣子往床底塞得更緊了——里面記著西門慶上個月強買面粉時多收的三兩銀子，記著王婆散播流言那天少賣的二十個炊餅，記著所有她沒當(dāng)場發(fā)作的委屈，像攢著過冬的柴火，等哪天夠旺了，就一把燒了那些腌臜氣。

“媳婦，發(fā)面的酵母該換了。”武大郎的聲音從灶房傳來，帶著點怯生生的試探。他手里舉著個空陶罐，罐底還沾著點發(fā)灰的酵母渣，“前兒買的這罐，發(fā)出來的面總有點酸?！?/p>

潘金蓮走過去，戳了戳面團(tuán)——果然，本該暄軟的劑子透著股滯澀，像沒醒透的石頭。她想起今早李屠戶媳婦說的，“西門慶家的面粉鋪最近總往酵母里摻石灰，能省不少錢”，心里的火“噌”地就起來了。

“扔了?！彼テ鹛展蘧屯和庾?，手腕卻被武大郎攥住。他的手心全是汗，指節(jié)因為用力泛白，“別去……”

“不去等著吃酸面疙瘩？”潘金蓮瞪他，卻注意到他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指縫里露出點油紙角。她猛地抽出手，把他手背到身后的手拽出來——是張揉得皺巴巴的紙，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酵母方”，旁邊還畫著個傻笑的面團(tuán)。

“王秀才教俺的?！蔽浯罄傻亩浼t得要滴血，“他說用酒曲加老面引子，發(fā)出來的面比啥都香，還不用花銀子買。俺試了三回，今兒這個是最成功的……”

潘金蓮捏著那紙，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燙。她總嫌他老實得窩囊，卻忘了這人的心思細(xì)得像篩面的籮。就像前兒她隨口說想吃槐花餅，第二天一早，他就頂著露水去城外槐樹林摘了滿滿一籃，手被刺扎得全是小紅點，還笑著說“媳婦吃了能高興”。

“傻樣。”她把紙疊好塞進(jìn)圍裙口袋，轉(zhuǎn)身往面缸里舀新面，“還愣著干啥？燒火去。今兒咱做紅糖開花饅頭，讓街坊們嘗嘗，啥叫真正的發(fā)面。”

武大郎“哎”了一聲，往灶膛里添柴的手都帶著勁?；鸸馓蛑伒?，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竟顯得比平時高大些。潘金蓮看著那影子，突然想起剛穿來時，她總躲著這影子走，覺得那是“三寸丁谷樹皮”的恥辱印記，現(xiàn)在卻覺得，這影子落在面粉袋上、落在炊餅鏊上、落在她的圍裙角上，倒像是給這破屋鑲了圈暖邊。

正揉著面，院外突然傳來“哐當(dāng)”一聲——是他們擺在門口的招牌被踹倒了。潘金蓮抄起搟面杖就沖出去，正撞見西門慶家的惡奴張三，正抬腳要踩地上的招牌。

“住手！”她一棍子敲在張三腳踝上，聽著那聲慘叫，心里竟有點痛快。張三捂著腳跳腳：“你個賤婦！敢打爺？知道爺今兒來干啥不？我家大爺說了，你家這破攤子，他包圓了！”

“包圓？”潘金蓮冷笑，從圍裙里掏出賬本，“上個月欠的三兩銀子還沒還，這個月的面粉錢又想賴？”她把賬本拍在張三臉上，“看清楚了，五月初三，你家大爺買了五十斤精面，給的銀子里摻了鉛；五月十五，強拿了二十個芝麻餅，說是‘嘗鮮’，至今沒給錢——要不要我念給街坊們聽聽？”

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李屠戶媳婦第一個喊：“西門慶家的面粉確實有問題！我家那口子吃了總鬧肚子！”王秀才也點頭：“前兒我去買酵母，親眼見他們往罐子里摻東西。”

張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梗著脖子喊：“你個淫婦！少在這妖言惑眾！我家大爺說了，要么乖乖把攤子讓出來，要么……”他突然伸手去抓潘金蓮的頭發(fā)，“就把你抓去見官，說你勾搭男人！”

手還沒碰到頭發(fā)，就被一只粗黑的手攥住了。是武大郎。他不知啥時候站到了潘金蓮身前，肩膀微微發(fā)抖，卻死死扣著張三的手腕，聲音啞得像磨過沙子：“不許碰俺媳婦?！?/p>

張三愣了愣，隨即笑出聲：“就你這矮子？也配護(hù)人？”他抬腿就往武大郎膝蓋上踹，卻沒踹動——武大郎像釘在地上的樁子，硬是扛住了。

“俺媳婦是好人?！蔽浯罄傻哪槤q得通紅，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搟面杖，雖然抖得厲害，卻穩(wěn)穩(wěn)舉過頭頂，“誰再敢罵她，俺就……俺就砸爛他的狗頭！”

潘金蓮的心猛地一跳。這是她第一次見武大郎這樣，像被逼到墻角的兔子，突然露出了獠牙。她趕緊扶住他的胳膊，卻被他反手按住——他的掌心燙得驚人，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張三是吧？”潘金蓮的聲音冷得像冰，“回去告訴你家主子，這攤子是俺們吃飯的家伙，想搶？先掂量掂量陽谷縣的街坊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她指了指圍觀的人，“今兒這事，大家都看見了，要是俺們兩口子有啥三長兩短，就是西門慶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