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的雨季總帶著化不開的濕冷,匹河怒族鄉(xiāng)的木樓在霧里泡得發(fā)潮,連火塘里的柴都要先烘半宿才能燃透。傈僳族老人阿普甲蹲在火塘邊,指節(jié)粗大的手扒拉著松木柴,火星子濺在青石板上,轉(zhuǎn)瞬就被從竹窗縫鉆進來的潮氣澆滅。他煙桿上的銅鍋泛著暗光,吐煙時喉結(jié)動了動:“嫁進怒江峽谷的媳婦,頭三年要學(xué)會辨認三種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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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烏的紫、漆樹的紅,還有……
蜂蜜水里的青?!?/p>
民國二十二年的雨季來得比往年早了半月,山澗的洪水沖垮了村口的木橋,也沖亂了瑪依的日子。她嫁進李家才半年,丈夫阿古拉原本是峽谷里最壯實的趕馬人,卻突然垮了身子。起初只是夜里咳嗽,后來竟開始發(fā)燒,渾身皮膚像被水泡脹的樹皮,一抓就掉碎屑,再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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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依永遠忘不了那個清晨,她給丈夫擦身時,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凸起,掀開麻布衫,阿古拉的腰腹上竟爬滿了青黑色的鱗片,像怒江里的石爬子魚,嵌在皮肉里,輕輕一碰就疼得他嘶吼:“喉嚨里有蟲!瑪依,蟲在爬!”
瑪依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早覺出婆婆有些不對勁。自從上個月月圓夜,婆婆背著竹簍獨自上山回來,木樓里就總飄著一股奇怪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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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臘肉的咸香,也不是山菌的土味,是帶著黏液的、冷絲絲的腥,藏在婆婆的袖口、竹簍的縫隙里,連她紡線時坐的草墊都沾著些。有天夜里,瑪依被竹簍晃動的聲響驚醒,借著月光看見婆婆正蹲在火塘邊,從竹簍里掏出些黑乎乎的東西,往瓦罐里塞,指甲縫里沾著的青綠色粉末,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最讓瑪依脊背發(fā)涼的是那個霧蒙蒙的清晨。她早起去灶房煮玉米,剛推開門就看見婆婆對著灶臺上的空碗說話,碗里明明只有半盞蜂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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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阿古拉最愛喝的,婆婆前幾天剛從山外換來的野蜂蜜??善牌诺淖煲粡堃缓?,聲音細得像蟲鳴,碗里的蜂蜜水竟微微晃動,像是有東西在底下拱。瑪依趕緊縮回門后,屏住呼吸,看著婆婆把右手食指伸進嘴里,再抽出來時,指尖沾著一團亮晶晶的東西,在晨光里閃著鱗光,她輕輕一彈,那東西就落進蜂蜜水里,沒了蹤影。
瑪依想起出嫁前母親的叮囑:“傈僳人的山里藏著老規(guī)矩,要是看見有人對著空碗說話,要是蜂蜜水變渾,趕緊燒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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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蠱在找宿主?!?/p>
她攥緊了手里的木柴,悄悄往灶里添了兩把松針,火
“噼啪”
地旺起來,鍋里的水很快冒了熱氣,白霧裹著鐵腥味往上飄。
沒一會兒,婆婆端著那碗蜂蜜水走了進來,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阿古拉醒了,快給他喝點蜂蜜水潤潤喉?!?/p>
瑪依看著那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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