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十一年,夏末,北疆。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一種顏色——昏黃。
無盡的風裹挾著戈壁灘上的沙礫,嗚咽著掠過荒蕪的丘壑,吹打在臉上,是干燥而粗糲的疼。
官道盡頭,那面在風中獵獵作響、繡著巨大“季”字的軍旗,成了這片蒼茫天地間唯一鮮明的印記。
路嘯站在轅門外,明黃色的圣旨在他掌心攥得滾燙。
十五歲的少年,身量雖已開始抽條,但在這雄渾而壓抑的北疆背景下,依舊顯得單薄。
他穿著離京時母后親手為他系上的云紋錦袍,此刻卻沾滿了旅途的塵灰,華貴與落魄奇異交織。
“太子殿下,老臣……就送到此處了?!?/p>
引路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在風中被撕扯得微弱,他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望著眼前連綿無際的營帳,眼底是無法掩飾的畏懼與嫌棄,
“這北疆苦寒之地,殿下萬金之軀……唉,陛下圣意難違,往后這兩年,就全憑殿下自己了。”
路嘯沒有回頭,目光越過轅門,投向那片秩序井然卻又彌漫著無形殺伐之氣的營壘。
離京那日,父皇路臨淵高踞龍椅,甚至未曾抬眼看他,只淡淡一句:“邊疆歷練,方知民間疾苦,社稷艱難。兩年后,望你脫胎換骨,堪當大任?!?/p>
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冰。
兩年,七百三十個日夜。
他將從繁華似錦的東宮,墮入這飛沙走石的塞外軍營。
他心知肚明,這既是考驗,也是朝中那些對他太子之位虎視眈眈之人樂見其成的“發(fā)配”。
少年壓下喉頭的哽塞,轉身時,臉上已尋不見半分委屈,只剩下一種近乎倔強的平靜:“有勞公公千里跋涉,回京后代孤向父皇、母后問安。”
太監(jiān)如蒙大赦,匆匆行禮,幾乎是逃也似地鉆回了馬車。
車轍聲漸遠,最終消失在風沙里,仿佛斬斷了他與過去安逸歲月最后的聯(lián)系。
路嘯深吸一口氣,那空氣帶著土腥和某種隱約的鐵銹味,刺得他肺腑微疼。
他挺直尚顯稚嫩的脊梁,邁步走向那如同巨獸蟄伏般的軍營大門。
“站??!什么人?”一聲暴喝響起,兩名值守士兵橫槍攔路,警惕的目光如同刀子,刮過他華美的衣袍和細嫩的臉龐。
路嘯展開手中圣旨,朗聲道:“孤乃太子路嘯,奉旨入營歷練。”
士兵們明顯一愣,隨即,一陣毫不掩飾的哄笑聲爆發(fā)出來。
一個滿臉絡腮胡、身材魁梧的老兵上前幾步,帶著一身汗臭和酒氣,竟伸出粗糙骯臟的手,輕佻地拍了拍路嘯的臉頰:“太子?嗬!小子,戲文看多了吧?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模樣,怕是連雞都沒殺過,也敢冒充天潢貴胄?可知這是死罪!”
臉頰上被觸碰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羞辱。
路嘯猛地后退一步,眼底燃起兩簇冰冷的火焰:“放肆!拿開你的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