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驚慌失措的實驗體在他的引導下,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僵硬的四肢重新找到了節(jié)奏,最終有驚無險地抵達了豎井底部。
隨著不斷深入,四周的水流聲越來越響,從最初的滴答聲匯聚成了嘩嘩的奔流聲,空氣的濕度也顯著增加。陳-默根據(jù)聲音的來源和空氣流動的方向判斷,他們正在接近一個大型的處理池或者主排放管道。
突然,他再次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示意所有人噤聲。在嘈雜的水流和沉悶的機械轟鳴中,他以超越常人的聽力,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那聲音充滿了痛苦與絕望,不像是機械故障,更像是某種小型動物在生命最后一刻發(fā)出的哀鳴,又或者……是更不好的東西。
他示意眾人原地待命,自己則將靈覺高度集中,如同一根無形的探針,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精細地探查過去。在前方通道的一個分支岔路口,他“看”到了一個被粗大金屬柵欄封死的、更小的支流管道,那哀戚的嗚咽聲,正是從柵欄后的黑暗深處傳來。
柵欄后面,似乎囚禁著什么活物。陳默的身形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靠近,靈覺穿透了鐵欄和污水的阻隔。在混沌之氣的微光感知下,他看到了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恐懼、痛苦與哀求光芒的眼睛!那是一雙屬于智慧生物的眼睛!它的主人是一個體型很小、似乎未被完全改造、但渾身布滿猙獰實驗痕跡的……未知生物。它被遺棄在這里,半個身子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生命之火已如風中殘燭,奄奄一息。
又是一個被玩弄、被摧殘、然后被隨意丟棄的“實驗品”!
那一瞬間,陳默眼中沉靜的湖面,驟然掀起冰冷的風暴。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雙手已經(jīng)握住了柵欄上冰冷銹蝕的鐵條。平日里用來救人的混沌之氣,此刻凝聚起無堅不摧的鋒銳與力量,猛然灌注其中。
“咔嚓!”一聲清脆而沉悶的金屬斷裂聲響起,在這空曠的管道中顯得格外突兀。那足以承受巨大水壓的堅固鐵欄,竟被他硬生生拗斷了兩根!
他俯下身,完全無視那足以融化肌膚的污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那個在污水中不停顫抖的小生物撈了出來。它入手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借著混沌之氣帶來的微弱“視野”,陳默看清了它的模樣:外形有些像一只被拉長的水獺,但皮毛稀疏斑駁,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詭異的符文烙印和密密麻麻、尚未愈合的針孔,一條后腿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
陳默立刻為它進行快速檢查。生命體征極其微弱,高燒,嚴重感染,多處骨折,精神更是受到了難以想象的創(chuàng)傷,充滿了對一切事物的恐懼。
沒有絲毫遲疑,他立刻從潛行服內(nèi)側的特制口袋中取出備用藥品,用最短的時間計算出適用于它體型的劑量,將強效抗生素和鎮(zhèn)痛劑注入其體內(nèi)。然后,他從廢棄物中找到兩片相對干凈的金屬片和一段防水布條,手法熟練地為它制作了一個簡易夾板,固定了斷腿。整個過程迅速、精準、輕柔,仿佛他不是在逃亡的路上,而是在自己的診所里,處理一個不小心受傷的小動物。
“別怕,沒事了?!标惸脦撞豢陕劦穆曇舭矒嶂?,同時渡過去一絲最純粹、最溫和的生機之氣。那股暖流涌入小生物的體內(nèi),瞬間驅散了部分寒意與劇痛。它劇烈的顫抖漸漸平息,那雙濕潤的、原本只剩下恐懼的眼睛里,慢慢映出了陳默的身影,流露出全然的依賴與感激。
石猛和身后的實驗體們默默地看著這發(fā)生在骯臟地獄中的一幕,內(nèi)心受到了巨大的沖擊。這位陳默醫(yī)生,他的慈悲似乎沒有界限,永遠不會對任何一個受苦的生命視而不見,哪怕它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成為累贅的“廢品”。
帶著這個新的“小病人”,隊伍重新起程。希望依舊渺茫,前路依舊黑暗。但陳默懷中那個微弱卻頑強的心跳,和他身后那些被他從絕望地獄邊緣一次次拉回來的生命,共同構成了一種無聲的宣言:只要這位醫(yī)者尚存一息,那么在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生機便永不熄滅。
污物處理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巨大而壓抑的圓形腔室。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一頭被囚禁的鋼鐵巨獸在咆哮,每一次心跳都被這沉重的噪音所覆蓋。腔室中央,一個緩慢旋轉的巨型金屬篩網(wǎng)正無情地翻攪著從船上各個角落匯集而來的污穢,將粘稠的固體殘渣分離出去。篩網(wǎng)之下,渾濁惡臭的液體被數(shù)個粗大的管道吞噬,在水泵的巨大推力下,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奔騰著排向深海??諝庵袕浡鴿庵氐搅钊酥舷⒌臍馕丁F銹的腥、有機物腐敗的酸、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化學藥劑的刺鼻,混合成一股足以讓常人當場昏厥的毒霧。
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些直徑約半米、正不斷向外噴涌著污水的排放管道。管壁上掛滿了滑膩的、不知名的附著物,湍急的水流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咆哮而出。直接闖入,下場不是被管道內(nèi)可能存在的渦輪攪成肉泥,就是被直接沖入萬劫不復的深海,毫無生還的可能。
希望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卻被這最后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徹底隔斷。幾個剛剛才從地獄中逃出的實驗體,望著那一個個如同巨獸之口的排水管,眼中才燃起不久的微弱火苗,瞬間被冰冷的絕望之水澆滅,重新化為一片死寂。他們癱軟在地,劇烈地喘息著,身體的傷痛和精神的崩潰讓他們連站立的力氣都失去了。
石猛魁梧的身軀在忽明忽暗的應急燈下顯得有些僵硬,他看向陳默,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作為一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精銳戰(zhàn)士,他可以面對槍林彈雨,可以與最兇殘的敵人搏殺,但面對這種純粹由工程學和物理定律構成的絕境,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