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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抉擇的重量與冰冷的A8（第1頁）

夏日的陽光透過車窗，在嶄新的奧迪a8內(nèi)飾上跳躍，折射出冰冷而昂貴的光澤。我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這輛車，這象征著某種“成功”起點的座駕，此刻卻像一塊沉重的冰，壓在我的心頭。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仿佛是我剛剛經(jīng)歷的那場家庭風(fēng)暴的殘影。

幾個小時前，推開家門時的雀躍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客廳里幾乎凝固的空氣。父母坐在沙發(fā)上，像兩尊沉默的雕像，臉上沒有一絲迎接兒子歸來的暖意，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愁云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審視。

“小翼，你今天去哪了？”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死寂，“學(xué)校安排去醫(yī)院見習(xí)，為后三年臨床實習(xí)做準(zhǔn)備，這是多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你怎么沒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晴天霹靂”的時刻到了。深吸一口氣，我挺直了脊背，目光迎向父母焦灼的眼神，聲音清晰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爸，媽，我不打算去醫(yī)院了。我申請了掛學(xué)籍。我要……我要走我爸的老路，搞建筑！”

“什么？！”父親像被火燎到一樣，“騰”地站了起來，那雙因常年與鋼筋水泥打交道而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地拍在茶幾上，震得茶杯哐啷作響?！昂[！簡直是胡鬧！你給我滾回學(xué)校去！學(xué)醫(yī)，現(xiàn)在對你來說是最穩(wěn)當(dāng)、最輕松的路！咱們家……咱們家已經(jīng)在這行栽過一個大跟頭了，摔得有多疼你忘了？！不能再有第二次！絕對不行！”父親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額角青筋暴起，眼神里是憤怒，是恐懼，是深不見底的后怕。他指著我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是指點江山的手，也是被現(xiàn)實磨礪得粗糙不堪的手。

父親的激烈反應(yīng)點燃了我心中積壓已久的火焰。我毫不退縮地迎上他憤怒的目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服與憤懣：“輕松？我不覺得在醫(yī)院看那些麻木的臉、救那些不知感恩的身體有什么輕松！這個社會有些人，心都爛透了，醫(yī)術(shù)能救他們的命，能救他們的靈魂嗎？爸！我不想再看到你為了工程款低聲下氣，不想再看到別人用那種眼神看我們家！我不想除夕夜只能和媽抱在一起哭！”

最后那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那些深埋在記憶里的酸楚瞬間涌上眼眶，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潸然落下，模糊了父親瞬間僵住的臉龐和母親捂住嘴無聲啜泣的身影。那個寒冷、無助、充斥著失敗和屈辱的除夕夜，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再次被狠狠撕開。

客廳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母親壓抑的抽泣。父親像被抽干了力氣，高大的身軀晃了晃，頹然地跌坐回沙發(fā)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沉重得仿佛承載了半生的坎坷?！靶∫戆　?/p>

他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那里面有痛心，有無奈，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你想走的路，比你想象的要難上千百倍。一步踏錯，就是萬丈深淵。爸是過來人……我還是覺得……”

“爸！”我猛地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視著他，淚水未干，眼神卻異常堅定，仿佛要用這目光鑿穿他所有的擔(dān)憂?！拔议L大了！我也想撐起這個家！像你當(dāng)年那樣，去拼，去搏！我也想保護(hù)你們，保護(hù)愛我的所有人！讓我試試，行嗎？我有楊亮哥帶著，我一定能行！”

我的話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客廳里，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承諾。

父親定定地看著我，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里，翻涌著激烈的情緒——有掙扎，有不舍，有看到兒子終于想要扛起責(zé)任的欣慰，更有對前路未卜的深深憂慮。許久，他眼中的風(fēng)暴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rèn)命般的沉重，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托付？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緩緩地從口袋里掏出了兩串車鑰匙。

金屬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落在玻璃茶幾上，格外刺耳。

*

**一串**鑰匙上系著一個磨損嚴(yán)重的皮繩掛件，鑰匙本身也帶著明顯的使用痕跡，那是陪伴他風(fēng)里來雨里去多年的三菱帕杰羅。那輛車，車身布滿細(xì)小的刮痕和泥點，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兵，沉默地見證了他事業(yè)的起伏，陪他跑遍了無數(shù)個塵土飛揚(yáng)的工地，是沉穩(wěn)、可靠、也是艱辛的象征。

*

**另一串**鑰匙則截然不同，嶄新的奧迪四環(huán)標(biāo)志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而奢華的光芒。鑰匙本身線條流暢，散發(fā)著一種與帕杰羅截然不同的、屬于“成功人士”的氣息?！芭两芰_，是我一手一腳開出來的，跑工地，皮實耐造，底盤高，什么爛路都不怕。就是……”父親的聲音有些干澀，“牌子沒那么響亮。”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奧迪鑰匙冰涼的表面，帶著一種復(fù)雜難言的意味，“這輛a8……是去年一個項目，對方實在沒錢付，硬抵過來的。牌子硬，開出去有面子，談生意……或許用得上。”

選擇權(quán)，沉重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空氣再次凝固。我的目光在兩串鑰匙間反復(fù)逡巡。帕杰羅……那是父親的“戰(zhàn)車”，承載著家庭的記憶，也浸染著父親的血汗。選擇它，似乎就是選擇了一條更踏實、更貼近父親本心的路。而奧迪a8，冰冷，光鮮，像一個誘人卻充滿未知的階梯，它指向的是楊亮哥那個看似光鮮的世界，是父親口中“談生意”需要的“面子”。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我想起楊亮哥帶我看工地時，那些甲方老板開來的豪車；想起他辦公室里氣派的陳設(shè)；想起他拍著我肩膀說“以后項目交給你管”時眼中的信任和期許……一股強(qiáng)烈的、想要證明自己、想要快速擺脫過去陰影、想要讓父母揚(yáng)眉吐氣的渴望，瞬間壓倒了所有顧慮。

我?guī)缀跏菐е唤z決絕，伸手拿起了那串閃爍著冷光的奧迪鑰匙。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傳遞到指尖，帶著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也帶著沉甸甸的承諾。

“爸，我……我選這個。”我的聲音有些發(fā)緊，不敢看父親的眼睛，“以后……總得跟人打交道。”

父親的目光在我手中的奧迪鑰匙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然后，他伸出手，將茶幾上那串帶著皮繩的帕杰羅鑰匙，默默地、緊緊地攥在了自己粗糙的手心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幾天后，我無意間從母親哽咽的通話中得知，父親開著那輛他視若伙伴的帕杰羅，去了城郊的二手車行，將它抵押了出去。據(jù)說，是為了給我準(zhǔn)備一筆“啟動資金”，或者，是為了填補(bǔ)因為我的選擇而可能帶來的某個窟窿。

這個消息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坐在奧迪a8寬敞舒適、彌漫著真皮與新車氣息的駕駛座上，那股冰冷感更甚。窗外霓虹閃爍，映照在光潔如鏡的車窗上，卻無法溫暖我內(nèi)心的冰涼。那輛沾滿父親汗水和歲月痕跡的帕杰羅，那輛曾載著我們?nèi)易哌^艱難也走過短暫的溫馨時光的“老伙計”，因為我一個追求“面子”的選擇，就這樣被放棄了。

我死死攥著方向盤，冰冷的奧迪標(biāo)志硌著我的掌心。視線再次模糊，但這一次，沒有委屈的淚水，只有滾燙的、名為愧疚與決心的火焰在灼燒。父親沉默的托付，帕杰羅無聲的犧牲，像烙印一樣刻進(jìn)了我的靈魂。

“爸……”

我對著冰冷的擋風(fēng)玻璃，對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色，一字一頓，用盡全身力氣低吼出聲，那誓言沉重得如同鋼鐵澆筑：

**“我一定……一定要掙很多很多的錢！我要讓你堂堂正正地，開回屬于你的車！開比這奧迪好十倍、百倍的車！我要讓所有人，再也不敢小瞧咱們家！我發(fā)誓！”**

奧迪a8無聲地滑入夜色，引擎低吼，載著一個年輕人沉重如山卻又熾熱如火的夢想，以及一份用父愛抵押換來的、刻骨銘心的責(zé)任，駛向那條布滿荊棘卻也充滿誘惑的、名為“建筑工程大鱷”的未知征途。這條路，再無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