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那股被長矛貫穿的幻痛尚未完全消散,胃里翻騰著檸檬水的酸澀和血腥味的殘影。陳玥潼那雙清澈眼眸下深藏的灰藍枷鎖,與前世記憶中穿透硝煙的絕望目光隱隱重疊的驚悸,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抱…抱歉,”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粗糙的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突然…餓得有點心慌,我去對面買個肉夾饃墊墊,馬上回來!”
不敢看陳玥潼那雙帶著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探究的眼睛,更不敢看楊力促狹又疑惑的表情,我?guī)缀跏锹浠亩樱_步虛浮地沖向街對面那個燈火通明、飄散著濃郁肉香的小店。
“老板,一個肉夾饃”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付了錢,拿到那個用油紙包裹、燙手的肉夾饃,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指向店內深處:“借用下衛(wèi)生間!”
狹小、充斥著消毒水與油煙混合氣味的衛(wèi)生間里,反鎖上門。冰涼的瓷磚貼著額頭,試圖冷卻腦海中翻騰的血色驚濤。不行!必須看清楚!那個在酒館外驚鴻一瞥、被強行中斷的前世碎片,如同卡在喉嚨里的魚刺,不拔出來,只會帶來更深的窒息和恐懼。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凝神靜氣,將殘存的、因剛才沖擊而紊亂不堪的真炁艱難地重新凝聚于雙目。閉上眼,再猛地睜開!瞳孔深處,一點微不可察的金芒掠過。
嗡——
意識瞬間被拉入一片混沌的、由破碎光影和濃烈情緒構成的漩渦!
*
**焦土與惡臭!**
不再是酒館外模糊的感知,而是身臨其境的體驗!腳下是龜裂的、混合著暗紅血塊與灰燼的焦黑土地,每一次呼吸都灌滿濃烈的硫磺、尸體腐敗和草木灰燼的嗆人氣息。灼熱干燥的風卷起塵土,撲打在臉上,像粗糙的砂礫。遠處,是燃燒的村莊殘骸,濃煙滾滾,遮蔽了晦暗的天空。饑餓,一種深入骨髓、掏空五臟六腑的鈍痛,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著我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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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襤褸的“騙子”!**
低頭,身上是一件沾滿泥污、多處撕裂的粗布長衫,勉強維持著一個作為“人”的體面。腳上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磨出血泡、沾滿黑泥的腳趾。背上沉甸甸的,是一個破舊的藤編背簍。我(或者說,前世的我)踉蹌著,走向路邊一具蜷縮的尸體——一個同樣穿著長衫、卻早已僵硬的年輕男人。他是一個秀才,從他的衣著打扮就能看出來。他臉色青灰,眼窩深陷,嘴唇干裂,是活活餓死的。我麻木地蹲下,解下他背上的那個稍微完好些的竹篾書箱,又費力地剝下他那件雖然破舊但比我身上干凈些的靛藍色長衫,胡亂套在自己身上。動作機械,帶著一種在生存邊緣掙扎的、近乎野獸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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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城門與瀕死的眩暈!**
“上京”的巨大城門在望,青灰色的磚石在夕陽下泛著冷硬的光。城門口車水馬龍,衣著光鮮的人們進進出出,喧囂的人聲和食物的香氣如同海市蜃樓,對我這個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人來說,是致命的誘惑,也是殘酷的嘲諷。長途跋涉和極度的饑餓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眼前陣陣發(fā)黑,城門樓在視野里旋轉、模糊。雙腿一軟,我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離城門洞幾步之遙的冰冷石板地上,背簍里的破碗和幾卷殘書稀里嘩啦散落一地。塵土嗆進喉嚨,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世界在迅速變暗、變冷…
*
**救贖的饅頭與雪白的手!**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蘭花香混合著白面饅頭最樸實的甜香,猛地鉆進鼻腔!緊接著,一只柔軟、雪白、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的手,輕輕拍了拍我沾滿塵土的肩膀。
“喂,這位…秀才?”一個清脆如黃鶯、帶著濃濃好奇和一絲憐憫的女聲在頭頂響起,“你怎么…淪落到這般田地了?”
我(前世的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逆著光,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繡著精致蝶戀花紋樣的軟緞繡花鞋,鞋尖上綴著米粒大小的珍珠。目光艱難上移,是月白色的細棉布裙裾,隨著微風輕輕擺動。再往上…一張年輕、飽滿、白皙得如同上等細瓷的臉龐映入眼簾。烏黑的長發(fā)梳著時興的少女發(fā)髻,簪著一支小巧的碧玉簪子。她的眼睛很大,圓圓的,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微微睜大,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訝和同情,好奇地俯視著我。那眼神如此清澈,如此干凈,沒有半分這亂世應有的塵埃和陰霾,像一泓從未被污染過的山泉。
她微微蹙著秀氣的眉毛,沒有絲毫猶豫,從身旁一個梳著雙丫髻、同樣穿著整潔但面色緊張的小丫鬟挎著的精致食盒里,飛快地拿出兩個還冒著熱氣的、雪白松軟的饅頭,不由分說地塞進我骯臟、顫抖的手里。
“快吃吧!餓壞了吧?”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和篤定。
前世的我,如同餓瘋了的野狗,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體面?抓著那雪白柔軟的饅頭,狼吞虎咽起來,粗糙的、帶著汗水和泥土腥味的手指瞬間在那潔白的饅頭上留下污黑的指印。饅頭粗糙的纖維刮過干裂的喉嚨,帶來一陣刺痛,但更多的是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和活過來的感覺!
一邊瘋狂地吞咽,前世的我大腦卻在饑餓的刺激下飛速運轉!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這張不沾塵埃的、富足的臉。她是誰?富家小姐?不諳世事?善心泛濫?一個絕佳的、擺脫眼前絕境的機會!
“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