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癲狂的笑聲在山洞里尖銳地回蕩,如同夜梟的啼鳴,與這幽閉空間中殘留的怨念和剛剛發(fā)生的掠奪行為交織成一曲詭異的交響。懷中魂爐的余溫透過衣物傳來,那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一個剛剛飽飲了數(shù)百年山精本源的“活物”,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滿足感。十年壽命!實實在在的十年!如同甘霖灑在我近乎龜裂的生命之田上,帶來的不僅是生機,更是一種扭曲的、踐踏一切準則后的權(quán)力快感。
高凱站在我對面,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他的臉色不是簡單的蒼白,而是一種死灰,仿佛親眼目睹了某種超出理解范疇的、褻瀆神靈的恐怖景象。他的眼神劇烈震顫著,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有對山雀精悲慘結(jié)局的驚駭,有對我精心策劃的欺騙與背叛的憤怒,但更深處的,是兩種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心臟的、更具體的恐懼。
最終,這所有的情緒沖破了他承受的極限,化為一聲顫抖的、近乎撕裂聲帶的嘶吼:
“王翼!你…你他媽瘋了嗎?!”
聲音在巖壁上碰撞、反彈,顯得格外刺耳和絕望。
“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鬼東西?!”“你把她…把她給煉了?!就這么…活生生地煉了?!我們明明答應(yīng)救她的!你讓我?guī)秃认履峭嬉鈨?!有問題吧!你tmd!你利用我的同情心!你從一開始…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她的魂對不對?!你早就看上了她這身‘修為’,是不是?!”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究竟住著一個怎樣的魔鬼。他的手指因極致的憤怒和某種更深層的驚懼而緊緊攥著,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指節(jié)繃得失去了血色。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他幾乎是跳著腳在吼,聲音里帶著哭腔,那是被利用和目睹慘劇后的崩潰,“這他媽是幾百年的山精!是被城隍爺親自盯著、用這么惡毒法子封印在這里的地靈!你把她弄得形神俱滅…魂飛魄散!你就不怕…不怕這整座親臨山的山靈地氣都容不下我們了嗎?!你感覺不到嗎?!這山洞…這山洞好像比剛才更冷了!是那種透進骨頭縫里的陰冷!”
他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仿佛黑暗中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我們:“外面那條路…那條讓我們繞了兩個小時的鬼打墻…會不會就是因為有她這個‘地主’在,我們才能找到這里?現(xiàn)在‘地主’被你殺了,被你煉了!這條路…這條路會不會就徹底封死了?!讓我們永遠、永遠爛在這鳥不拉屎的山溝里,給祂陪葬?!王翼!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在這里?。?!”
他對未知環(huán)境的恐懼在此刻達到了頂點,死亡的陰影似乎隨著山雀精的消亡而變得更加濃重。這種源于最原始本能的恐懼,讓他看我的眼神除了憤怒,更添了無盡的恐慌和…怨恨。
然而,這還不是結(jié)束。更大的恐懼,如同潛藏的冰錐,猛地刺穿了他對“同伴”最后一絲的幻想。他的情緒奇異地低沉下來,但那低沉之下,是更加刺骨寒心的絕望和警惕。
“還有…王翼…你看著我!”他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帶著血絲。
“你剛才練化她是為了什么?為了讓你的術(shù)法更加精進嗎??!
突然我一聲嚴厲的喝斥打斷了高凱的發(fā)瘋似的吼叫。
“高凱!不要再狗叫了!”“你知道什么?!我已經(jīng)沒有多少壽命了!”“我丟失的這些壽命也是為了幫助他人才失去的,憑什么我不能用自己的辦法給我延續(xù)生命呢?”
“高凱!你知道嗎?這可是給我整整增加了十年的壽命,我又可以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了!你難道不為我著想嗎?!”
高凱沉默著抬起了頭用我所見過他最冷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今天…就在剛才…你能為了這十年壽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坑死一個苦苦哀求你救命的山雀精…用這種…這種我光是靠近就覺得靈魂都在顫抖的邪門爐子,把她燒得干干凈凈,渣都不?!?/p>
他艱難地吞咽著,喉結(jié)劇烈滾動,目光先是死死鎖住我懷里那尊仿佛在微微脈動的魂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條隨時會暴起傷人的毒蛇。然后,他猛地抬眼看進我的眼睛深處,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剖開我的靈魂:
“那明天呢?!???!下次你再缺命了…或者你需要更‘補’、更‘純凈’的東西來練你那見鬼的邪功給你續(xù)命時候…”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幾乎是預(yù)言般的寒意,身體不自覺地踉蹌著向后退了一小步,仿佛想離我和我手中的魂爐遠一點,再遠一點:
“我…我這個知道你這么多秘密、體內(nèi)也有點‘不一樣’靈力的所謂‘兄弟’…會不會…會不會就是下一個被你盯上的‘大藥’?!會不會在某一天,你也像今天騙她一樣騙我,然后把我也…也塞進這鬼爐子里?!你告訴我?。⊥跻?!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會不會?!”
他一口氣將積壓在心底最深處的、最黑暗的猜忌和恐懼全部吼了出來。身體因為極致的激動和后怕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山洞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和我懷中魂爐那若有若無的、仿佛滿足嘆息般的余溫。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曾經(jīng)充滿信任和找到同類喜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徹底擊碎的信任和一片冰冷的、如同看待危險異類般的戒備。他在等我的回答,一個能讓他安心,或者…讓他徹底死心的回答。
我癲狂的笑聲早已在他連珠炮般的恐懼質(zhì)問中戛然而止。山洞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無形的、仿佛因山雀精消亡而加劇的陰冷氣息在悄然流動。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不久前還與我稱兄道弟、愿意陪我闖龍?zhí)痘⒀ǖ摹巴悺薄K樕系拿恳唤z恐懼,眼中的每一分戒備,都像冰冷的針,扎在我剛剛因獲得壽命而灼熱的心上,帶來一種奇異的刺痛感。
但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沒有立刻回答。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手中那尊仿佛重若千鈞的魂爐,小心翼翼地收進了隨身的布袋里,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收藏一件絕世珍寶。然后,我才重新抬起頭,迎向他那幾乎要噴出火來、又深藏著無盡恐慌的眼神。
我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狂態(tài),只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高凱,”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這死寂的山洞里回蕩,帶著一種疲憊的冷漠,“你說得對,我很可能瘋了。從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從我開始用這‘邪門爐子’掠奪他人壽命續(xù)命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走在瘋魔的路上了?!?/p>
我承認得如此干脆,反而讓高凱愣了一下。
“至于這座山容不容得下我們…”我嘴角扯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路,不是還在嗎?”我指了指洞口隱約透進來的天光,“她活著,是此地規(guī)則的一部分,或許制造了迷障;她死了,規(guī)則空缺,迷障自然消散。這,就是因果。我們能不能走出去,靠的不是她死不死,而是我們自己的本事。而現(xiàn)在,我感覺很好,前所未有的好?!蔽腋惺苤w內(nèi)澎湃的生命力,語氣帶著一種掌控力量的自信,但這自信在高凱聽來,恐怕更加可怕。
最后,我看向他,目光銳利如刀,直刺他心中最深的恐懼:
“至于你…高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