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不是那種瓢潑傾瀉的痛快,是黏膩的、帶著初冬寒氣的牛毛細雨,混著城市特有的鐵銹塵埃和汽車尾氣的味道,無聲無息地浸透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暈開一片片模糊的昏黃,像被打翻的廉價顏料。
夏樹靠在冰冷潮濕的巷子拐角,后背緊貼著粗糙起皮的水泥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肋下那道新添的、還在隱隱作痛的擦傷。巷子深處,一股濃烈的垃圾腐敗混合著某種動物尸體特有的甜腥臭味,被雨水發(fā)酵得更加刺鼻。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著巷口外那條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的柏油馬路。
馬路對面,一棟老舊的筒子樓黑洞洞地矗立著,像一頭沉默的巨獸。三樓最東邊那扇窗戶,沒有燈光。那是他今晚的目標——一個三天前在出租屋里上吊自殺的獨居老人。信息是楚瑤提供的,很模糊,只說怨氣很重,徘徊不去,可能會“驚擾”到附近的活人。
“驚擾”兩個字,在楚瑤那清冷的語調里,往往意味著麻煩的開始。夏樹需要這份“麻煩”。引渡這些滯留的怨魂,是他目前唯一能穩(wěn)定獲取“能量”的途徑——用來壓制楚云那隨時可能爆發(fā)的血咒,維持王胖子那具被雙重靈魂折騰得岌岌可危的肉身。
“胖子,撐住點?!毕臉涞穆曇魤旱煤艿?,幾乎被雨聲吞沒。他側頭瞥了一眼身邊。
王胖子靠著墻根蹲著,整個人縮在寬大的、沾滿油污的黑色沖鋒衣里,像一團臃腫的影子。他臉色在昏黃路燈的映照下顯得異常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嘴唇微微哆嗦著。每一次楚云的力量在他體內涌動,都像是一場無聲的酷刑。此刻,他正死死攥著胸口的位置,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老舊風箱般的沉重喘息。
“還…還行……”王胖子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那…那老鬼…還沒…沒動靜?”他努力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對面那扇黑洞洞的窗戶,眼神里混雜著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楚云對強大怨魂的渴望,正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
夏樹皺了皺眉,沒回答。他閉上眼,將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出。這是他最近摸索出來的笨辦法,像盲人摸象,在黑暗中感知怨氣的濃度和方位。
嗡……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強烈不甘和腐朽氣息的怨念波動,如同實質的污水,瞬間從那棟筒子樓的方向涌來,狠狠撞在他的精神觸角上!冰冷刺骨!夏樹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差點沒站穩(wěn)。那怨氣之強,遠超普通的新死之魂!
“不對……”夏樹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刀,“不是普通的‘驚擾’!那東西……快成氣候了!”他一把抓住王胖子冰涼顫抖的手臂,“胖子!準備!楚云!這次得靠你了!”
王胖子身體一顫,臉上閃過一絲掙扎,隨即被一種近乎麻木的狠厲取代。他用力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回應。楚云的意志正在強行接管這具疲憊不堪的軀殼。
夏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雨水的濕氣灌入肺腑,壓下肋下的刺痛和識海被怨氣沖擊的眩暈感。他不再猶豫,猛地從巷口陰影中沖出!身影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幾個起落便穿過馬路,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筒子樓黑洞洞的門洞。
王胖子——或者說此刻主導身體的楚云——緊隨其后,動作雖然因肉身的拖累略顯僵硬,但步伐卻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沉穩(wěn)與殺伐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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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端,某棟摩天大樓頂層,私人觀景臺。*
這里與筒子樓外的陰冷潮濕截然不同。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將整個城市的霓虹夜景盡收眼底,如同鋪開了一幅流淌著光與暗的抽象畫卷。輕柔的爵士樂在昂貴的音響系統(tǒng)中流淌,空氣里彌漫著頂級雪茄的醇厚香氣和淡淡的威士忌芬芳。
范無咎懶洋洋地陷在一張寬大得能當床用的真皮沙發(fā)里,兩條長腿隨意地搭在價值不菲的矮幾上。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絲絨睡袍,領口隨意敞開著,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手里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冰塊在杯壁輕輕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面前懸浮著三塊半透明的光屏。一塊顯示著復雜的城市能量流動圖譜,無數(shù)代表不同能量強度的光點如同星塵般閃爍、流動;一塊是某個老舊筒子樓周邊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雨水在鏡頭前拉出模糊的絲線;最后一塊,則定格著幾張模糊的、從不同角度抓拍的照片——主角是夏樹和王胖子,背景各異,但無一例外都帶著戰(zhàn)斗或逃離的痕跡。
范無咎的目光在第三塊光屏上停留的時間最長。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節(jié)奏慵懶,眼神卻銳利得像在解剖標本的手術刀。
“嘖……”他輕輕咂了下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暖意?!盎钊藬[渡……手法糙得跟野狗刨食似的……”他低聲自語,帶著一絲玩味的嘲諷,“引渡怨魂,還帶著個……‘古味兒’沖天的‘大件行李’?”
他的視線掃過照片里王胖子那雙偶爾會變得異常銳利、仿佛能穿透鏡頭的眼睛,以及夏樹額角那道在某個角度的照片里、隱隱浮現(xiàn)的、極其細微的冰藍色印記殘痕。
“有意思?!狈稛o咎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玩具的貓?!耙粋€半吊子引渡人,一個快被古魂撐爆的活容器……這組合,怎么看怎么像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更貼切的詞,“……被人硬塞進同一個炸藥桶里的炮捻子和火藥桶?”
他指尖在光屏上輕輕一點,畫面切換,調出了筒子樓附近區(qū)域的能量波動實時數(shù)據流。代表怨氣的深紫色光斑正在三樓某個位置劇烈閃爍,強度不斷攀升。而兩個代表生命體征的微弱光點,正快速接近那個區(qū)域。
“動作倒是不慢。”范無咎挑了挑眉,目光又落回夏樹那張在雨中模糊不清的臉上,“不過……這么莽撞地往這種快成氣候的怨鬼窩里鉆,是藝高人膽大呢?還是……”他眼神微凝,捕捉到夏樹在靠近筒子樓時,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東西干擾了平衡,“……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動、放大。筒子樓周邊的監(jiān)控畫面被局部放大,聚焦在夏樹剛才出現(xiàn)短暫異樣的瞬間。雨水模糊了鏡頭,但范無咎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像素的阻礙。
“哦?”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一絲訝異的鼻音。在夏樹身體微晃的同時,他額角那道極其微弱的冰藍印記殘痕,似乎……極其短暫地……**亮了一下**?光芒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在范無咎眼中,卻如同黑夜里的螢火蟲般醒目。
“引渡怨魂……需要用到這個?”范無咎的指尖輕輕點在光屏上夏樹額角的位置,眼神變得深邃起來,“還是說……這玩意兒在預警?或者……在‘壓制’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