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7章 衛(wèi)東的爆發(fā)（第1頁）

窩棚里那碗冰冷渾濁的玉米糊糊，像一灘凝固的絕望，沉在搪瓷缸底。曉光細(xì)若游絲的抽噎每一次響起，都像在蘇衛(wèi)東緊繃的神經(jīng)上狠狠剮一刀。他看著大哥蘇建國佝僂著背，用那布滿凍瘡的手，徒勞地、一遍又一遍試圖將那凝結(jié)成塊的糊糊喂進(jìn)曉光緊閉的嘴里，看著曉光那蒼白小臉因抗拒而微微皺起的痛苦表情，一股混雜著心疼、暴戾和巨大恐慌的火焰在他胸腔里越燒越旺，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焚毀！

那半張印著胖娃娃奶粉廣告的破紙殼，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死死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憑什么？！憑什么他的曉光只能等死？！

當(dāng)蘇建國又一次放下缸子，疲憊而絕望地嘆息時，蘇衛(wèi)東猛地從冰冷的斷墻邊站了起來！動作之猛，帶倒了旁邊半塊墊腳的碎磚，“嘩啦”一聲！

“我去！”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兇悍的決絕，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窩棚外寒風(fēng)呼嘯的黑暗，“我就不信！偌大個安置點，就找不出一罐能給我外甥女活命的奶粉！”

蘇建國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疲憊和憂慮：“衛(wèi)東…別亂來…排隊…等登記…”

“等？！”蘇衛(wèi)東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像瀕死野獸的咆哮，“等到什么時候？！等到曉光餓死在這破棚子里嗎？！你看看她！你看看她還等不等得起！”他指著破棉衣上那氣息奄奄的小小身影，胸膛劇烈起伏。

蘇衛(wèi)民抱著曉光，嚇得身體一縮，下意識地將懷里的小身體摟得更緊，紅腫的眼睛驚恐地看著二哥。

蘇衛(wèi)東不再看他們。他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餓狼，一把掀開破草簾子，帶著一身冰冷的戾氣和不顧一切的瘋狂，猛地扎進(jìn)了寒風(fēng)刺骨的廢墟夜色中！

安置點邊緣，一個由倒塌商店門面勉強清理出來、掛上了“臨時供銷點”木牌的角落里，排著一條比物資發(fā)放點更長的隊伍。隊伍里多是抱著嬰兒的婦女和老人，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焦慮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期盼?？諝饫飶浡L(fēng)裹挾的塵土味和人群散發(fā)的酸腐氣息。

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著，像一條瀕死的蠕蟲。隊伍盡頭，是一個用幾張破課桌拼成的柜臺。柜臺后面，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棉襖、袖口套著灰色袖套的中年女售貨員，正板著一張蠟黃的臉，面無表情地、動作機(jī)械地從身后一個半空的紙箱里，拿出一個個印著胖娃娃圖案的、小小的鐵皮罐子——嬰兒奶粉！隊伍中每一次看到那抹亮色出現(xiàn)，都會引起一陣壓抑的騷動和低低的祈禱。

蘇衛(wèi)東像一尊移動的鐵塔，裹挾著寒風(fēng)，硬生生擠進(jìn)了隊伍中段。他不管周圍人不滿的目光和低聲的抱怨，赤紅的雙瞳越過攢動的人頭，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柜臺后面那個紙箱上！看著那紙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淺，看著那一罐罐象征著曉光活命的奶粉被遞出去，他的心像被放在油鍋里反復(fù)煎炸！每一罐被拿走，都像是從他心尖上剜掉一塊肉！

“快點！磨蹭什么！”他不耐煩地低吼，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推搡著前面一個抱著孩子的瘦弱婦人。那婦人被他推得一個趔趄，驚恐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被他眼中駭人的兇光嚇得趕緊抱緊孩子，往旁邊縮了縮。

終于！前面只剩下三個人了！蘇衛(wèi)東的拳頭捏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崩裂的傷口里，帶來尖銳的刺痛，他卻感覺不到！他死死盯著紙箱——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最后兩罐奶粉！那鐵皮罐子上胖娃娃的笑容，此刻在他眼里如同圣光！

快了！馬上就輪到他了！曉光有救了！

就在這時，柜臺后面那個一直板著臉、動作慢條斯理的女售貨員，突然停了下來。她拿起登記本，用一支禿了頭的鉛筆，慢悠悠地在上面劃拉了幾下，然后抬起頭，用一種極其冷漠、帶著公事公辦腔調(diào)的聲音，對著蘇衛(wèi)東前面那個抱著嬰兒、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說道：

“下一個…王劉氏？登記過了？戶口本呢？拿出來看看?！?/p>

老太太顯然沒聽清，或者說沒反應(yīng)過來，茫然地“啊？”了一聲。

“戶口本！證明你是王劉氏！證明這孩子是你的！”女售貨員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蠟黃的臉上滿是嫌惡，“規(guī)矩不懂嗎？沒有戶口本證明身份和孩子的，不能領(lǐng)！誰知道你是不是冒領(lǐng)？”

老太太這才慌了神，枯瘦的手在懷里摸索著，聲音帶著哭腔：“同志…同志行行好…地震…房子塌了…東西都埋了…哪里還有戶口本…我孫子…孫子餓得直哭啊…你看…”

“沒有證明就不能領(lǐng)！這是規(guī)定！”女售貨員的聲音斬釘截鐵，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情味。她不再看那苦苦哀求的老太太，目光直接越過她，落到蘇衛(wèi)東身上，眉頭習(xí)慣性地皺起，帶著審視和挑剔：“你！后面那個！愣著干什么？要什么？快點！后面還排著長隊呢！”她的目光掃過蘇衛(wèi)東沾滿血污和泥土的破衣服，掃過他那只還在滴血的右手，眼神里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絲鄙夷和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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