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掠過光禿禿的槐樹枝椏,發(fā)出空洞的嗚咽,卷起地面的塵土和枯葉。老槐樹下,昏黃的路燈光線在蘇建國(guó)劇烈顫抖的肩膀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指縫間,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砸在冰冷干硬的土地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他像個(gè)被困在絕境太久、驟然見到生路卻不知所措的孩子,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著內(nèi)心翻江倒海般的沖擊。李春燕那番話,每一個(gè)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冰封已久的心防,露出里面從未示人的、柔軟的、也是傷痕累累的內(nèi)里。
害怕拖累,害怕辜負(fù),害怕這殘破的家最終磨滅掉她眼中那份美好…這些沉重的枷鎖,被她一句“看中的是你這個(gè)人”和“兩個(gè)人一起扛”撞得粉碎!
李春燕沒有催促,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寒風(fēng)中,同樣流著淚,目光卻無比堅(jiān)定而溫柔地看著他。她看著他佝僂的背脊因哭泣而劇烈起伏,看著他布滿裂口和老繭的大手死死捂著臉,仿佛要按住那即將決堤的情感。她在等待,用她剛剛傾瀉而出的、全部的勇氣和真誠(chéng),等待著他的回應(yīng)。
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蘇建國(guó)劇烈的顫抖漸漸平息。那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也慢慢低了下去。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沉重,放下了捂著臉的手。
臉上淚痕縱橫,混合著油污和塵土,顯得格外狼狽。深陷的眼窩通紅,布滿了血絲,但那里面沉積已久的、如同死灰般的疲憊和絕望,似乎被淚水沖刷開了一些,露出底下一點(diǎn)微弱卻真實(shí)存在的、顫抖的光亮。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迎上李春燕溫柔而堅(jiān)定的目光。那目光像一道暖流,瞬間包裹住他冰冷而僵硬的心臟。
他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
“春燕…”
僅僅兩個(gè)字,卻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空氣刺得他生疼,卻也讓他更加清醒。
“我…”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不再只是疲憊,而是充滿了巨大的、沉重的情感,“…我怕…我真的怕…”
他深陷的眼窩死死地看著她,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也剖開給她看:“…我怕我這點(diǎn)力氣…遲早有耗干的那一天…我怕這個(gè)家…這個(gè)無底洞…最終還是會(huì)…委屈了你…拖垮了你…”
這是他一直以來最深沉的恐懼,此刻毫無保留地?cái)傞_在她的面前。
李春燕的淚水再次涌出,她卻用力地?fù)u了搖頭,嘴唇翕動(dòng)著,想說什么。
但蘇建國(guó)沒有讓她說下去。他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他那只布滿裂口、沾著油污和淚水的、粗糙無比的大手,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顫抖,抬了起來。然后,用一種近乎笨拙的、卻無比堅(jiān)定的力道,小心翼翼地、仿佛觸碰易碎的珍寶般,握住了李春燕插在大衣口袋外、同樣冰冷的手指。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帶著常年勞作留下的硬繭和冰冷的溫度,甚至還在微微顫抖。但那份握力,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沉甸甸的分量。
李春燕的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退縮,反而輕輕地回握了一下。
肌膚相觸的瞬間,仿佛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兩人的心臟。
蘇建國(guó)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要從那纖細(xì)卻充滿力量的手指中汲取勇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閃爍著淚光,卻異常明亮地凝視著她,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帶著血沫和鐵銹味,卻也帶著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
“但!…只要你愿意…愿意等我…”
他的聲音因?yàn)榧?dòng)而微微提高,帶著一種發(fā)誓般的莊重:
“我蘇建國(guó)!就是拼了這條命!豁出一切!也一定…一定要拼出個(gè)人樣子來!一定…給你掙出一個(gè)…配得上你的將來!”
這不是花哨的承諾,而是一個(gè)被生活壓彎了腰的男人,所能給出的、最沉重也最真摯的誓言。是用他的脊梁、他的血肉、他對(duì)未來全部的希望抵押出去的誓言。
李春燕的淚水流得更兇了,但她卻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混合著巨大喜悅、心酸和釋然的笑容,在淚光中閃閃發(fā)光。她用力地、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哽咽卻清晰:“…我等你。我們一起…拼?!?/p>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了。chapter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