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32章 課堂上的光芒（第1頁）

日子在沉重的喘息中緩緩流淌，像一條背負(fù)著太多泥沙的河。然而，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總有些力量在悄然積蓄，等待著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對于曉光來說，這個機(jī)會，降臨在了一次全校性的作文公開課上。

那是一個陽光還算明媚的下午，區(qū)里的教研員和兄弟學(xué)校的老師坐滿了教室后排，使得原本就有些緊張的氣氛更添了幾分肅穆。黑板上，用粉筆寫著這次公開課的主題——《我心中的英雄》。

同學(xué)們陸續(xù)上臺，講述著從書本里、從電影中看到的英雄形象，革命先烈、科學(xué)家、歷史名人……語言雖然稚嫩，卻也不乏激情。曉光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手心里全是汗。她準(zhǔn)備的作文，標(biāo)題是《我的超人舅舅》。

當(dāng)張老師溫和地念出她的名字時，曉光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向講臺的每一步，都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燒紅的烙鐵上。她能感覺到全班同學(xué)，以及后排那些陌生老師投來的目光，好奇的，審視的。自卑像一張熟悉的網(wǎng)，瞬間將她籠罩，讓她幾乎想要退縮。

但就在這時，她眼前閃過了二舅那剃短了頭發(fā)、隔著玻璃強(qiáng)擠笑容的臉，閃過了床頭那串三舅畫的“笑臉風(fēng)鈴”，閃過了大舅深夜歸來時那沉重的咳嗽聲，閃過了舅媽在燈下縫紉到深夜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力量，從心底最深處涌起，支撐著她有些發(fā)軟的雙腿。

她站定在講臺后，攤開了自己那本用舊練習(xí)本紙張仔細(xì)謄寫的作文。紙張的邊緣有些毛糙，但字跡工整清晰。她抬起頭，目光沒有看向后排的評委，而是越過了同學(xué)們，仿佛看向了很遠(yuǎn)的地方，又像是看向了內(nèi)心深處那個需要被講述、被銘記的身影。

她開始讀了。聲音起初還有些細(xì)微的顫抖，但很快就變得平穩(wěn)、清晰，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沉靜力量。

“我心中的英雄，不是書本上的偉人，也不是電影里的明星。他是我的二舅?！?/p>

“我的二舅，沒有紅色的披風(fēng)，他只有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他沒有會飛的超能力，他只有一雙布滿厚繭和傷口的大手。他不會說豪言壯語，他只會沉默地，用他的肩膀，為我們扛起一片小小的、卻能遮風(fēng)擋雨的天空?！?/p>

她描繪著二舅的形象，描繪著他蹬三輪時寬闊的背影，描繪著他修理家里壞掉的桌椅板凳時專注的神情，描繪著他在家人受欺負(fù)時，那瞬間變得如同護(hù)崽雄獅般警惕而堅定的眼神。她隱去了地痞、勒索和入獄所有不堪的細(xì)節(jié)，只聚焦于“保護(hù)”這個核心。

“……我記得，有一次，外面下著很大的雨，刮著很大的風(fēng)，我很害怕。二舅回來了，他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像個水人。但他一進(jìn)門，就先檢查窗戶關(guān)緊了沒有，然后笑著對我說：‘光光別怕，有二舅在，什么風(fēng)啊雨啊，都進(jìn)不來！’那一刻，我覺得二舅就像一堵最厚實、最溫暖的墻，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p>

她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她迅速控制住了，繼續(xù)用那平穩(wěn)而富含情感的語調(diào)講述：

“二舅的手很大，很粗糙，有時候還會因為干活受傷，纏著難看的紗布。但就是這樣一雙手，會在我生病的時候，笨拙地給我額頭上放涼毛巾；會在我考了好成績的時候，摸摸我的頭，雖然什么也不說，但我知道他很高興；會在過年的時候，悄悄塞給我一顆平時舍不得吃的水果糖……”

她講述著生活中的點滴，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卻充滿了守護(hù)意味的細(xì)節(jié)，在她真誠的敘述下，變得格外動人。教室里異常安靜，只有她清亮的聲音在回蕩，連后排原本有些交頭接耳的評委老師，也漸漸安靜下來，專注地聽著。

“……后來，二舅去了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工作，要很久才能回來?！彼穆曇粼谶@里微微停頓了一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深刻的思念和隱痛，但她沒有流露出悲傷，反而將語調(diào)揚(yáng)高，充滿了堅定的信念，“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家里有等他的人，因為他答應(yīng)過我，要看著我長大，要看著我考上好的學(xué)校！”

“在我的心里，二舅就是我的超人。他可能打不過所有的壞蛋，也解決不了世界上所有的難題，但他用他的方式，用他的脊梁，用他那雙粗糙卻溫暖的手，守護(hù)著我們這個家。他讓我知道，真正的超人，不一定需要飛天遁地，只要心里裝著要守護(hù)的人，愿意為他們扛起所有的風(fēng)雨，那么，他就是英雄，就是我心中，永遠(yuǎn)的超人！”

當(dāng)她讀完最后一個字，緩緩放下手中的作文本時，教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極致的寂靜。

隨即，不知道是誰帶頭，掌聲如同積蓄已久的春雷，驟然炸響！起初是零星的，隨即迅速連成一片，最后化為熱烈而持久的洪流，幾乎要掀翻教室的屋頂。同學(xué)們用力地鼓著掌，眼神里充滿了感動和欽佩，連平時幾個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此刻也拍得格外賣力。后排的評委老師們，有的在微微頷首，有的在低聲交流，眼中不乏贊許之色。

曉光站在掌聲的中央，沐浴著無數(shù)道匯聚而來的、帶著贊賞和溫暖的目光。她的臉頰因為激動和羞澀而泛著紅暈，像兩朵初綻的桃花。她微微仰著頭，那雙曾經(jīng)被自卑和迷?；\罩的烏溜溜的眼睛，此刻清澈而明亮，里面仿佛有星光在閃爍。那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關(guān)于貧窮和家庭變故的陰霾，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認(rèn)可和掌聲，暫時驅(qū)散了。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從腳底升起，貫通全身。她不再覺得自己是那個只能躲在角落、默默承受一切的可憐蟲。她的故事，她的情感，她心中的“超人”，得到了傾聽，得到了共鳴，得到了尊重。

張玉芬站在教室一角，看著臺上那個仿佛在發(fā)光的孩子，眼眶微微濕潤了。她知道曉光隱去了多少心酸，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為曉光此刻展現(xiàn)出的堅韌和光芒而感到驕傲。

曉光對著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當(dāng)她直起身時，眼神更加堅定。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長而艱難，二舅還沒有回來，家里的重?fù)?dān)依然沉重。但這一刻的掌聲和光芒，像一顆火種，落在了她心田。它告訴她，即使身處溝壑，也要仰望星空；即使生活給予苦難，也要用筆、用真心，為自己，也為所愛的人，唱出最響亮的贊歌。

這課堂上的光芒，雖然短暫，卻足以照亮她接下來很長一段晦暗的路途，讓她更加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