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只毛茸茸的雞雛在柳條雞籠里嘰喳成長,母雞的產蛋依舊穩(wěn)定,趙小滿的“雞生財富”計劃初見雛形。但隨之而來的,是更現(xiàn)實的問題——食物的壓力陡增。這些小生靈每日都需要消耗糧食,光靠荒地里的草籽蟲蟻遠遠不夠,趙小滿不得不從自己本就不寬裕的口糧里,再擠出些許麥麩、碎米來喂養(yǎng)它們。每一次舀出飼料,都像是在割她的肉。
與此同時,她與貨郎老周那隱秘的交易仍在繼續(xù)。每次交接糧食,她都越發(fā)謹慎,地點變換,時間錯開,如同地下工作者。老周也愈發(fā)熟稔,驗貨、付錢、搬運,一氣呵成,絕不多話。他精明的眼睛里,每次看到趙小滿帶來的糧食成色,都會閃過難以掩飾的滿意。這丫頭,是他走街串巷生涯中遇到的,最奇怪也最優(yōu)質的“供應商”。
這日黃昏,又是一次例行交接。老周清點完粟米,利索地付了錢,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挑起擔子離開。他搓著手,臉上堆起一種更加熱絡、帶著試探的笑容,壓低聲問道:“丫頭,最近……家里雞養(yǎng)得咋樣?聽說……規(guī)模見漲?”
趙小滿心中一凜,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湊合,糊口罷了?!?/p>
老周嘿嘿一笑,顯然不信,也不再繞彎子:“丫頭,跟你商量個新買賣?!彼劬Πl(fā)亮,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神秘感,“我最近跑縣城,發(fā)現(xiàn)一樁好營生!城里那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們,嘴巴刁得很!吃膩了家養(yǎng)的肥雞胖蛋,就稀罕鄉(xiāng)下那種……嗯……‘野地笨蛋’!說是蛋黃更黃,味兒更香,吃著養(yǎng)生!”
他比劃著,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價錢,比尋常雞蛋高出這個數(shù)!”他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還常常有價無市!我尋思著,你這兒地方偏,雞又是散著刨食兒的,下的蛋保準對她們胃口!”
趙小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心臟猛地一跳。雞蛋的銷路,她不是沒想過,只是苦于沒有穩(wěn)定可靠的渠道,更怕頻繁交易暴露自己。老周這個提議,無疑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但風險同樣存在。
見她沉默,老周趕緊補充道:“規(guī)矩我懂!老規(guī)矩!你不用操心零賣,攢著就行!我**每月**固定來收一次!時間你定,地方你挑,絕對穩(wěn)妥!價錢就按市面最高價,我再給你加半成!怎么樣?”他急切地看著趙小滿,這樁生意若是做成了,他在城里太太圈的門路可就打開了,利潤遠比倒騰糧食可觀。
每月固定收購,高價,包銷。條件優(yōu)厚得讓人難以拒絕。
趙小滿腦中飛快權衡。雞蛋不比糧食,無法長期儲存,必須盡快出手。老周有現(xiàn)成的銷路,且合作至今還算守信。拒絕,意味著雞蛋可能爛在手里,或者冒險零散出售風險更大。答應,則能換來穩(wěn)定的現(xiàn)金收入,大大緩解飼料和口糧的壓力。
“可以?!彼K于開口,聲音依舊平靜,“但規(guī)矩再加一條:雞蛋若因你的緣故損毀或出事,損失你賠。若因我這邊延誤,分文不取?!?/p>
“痛快!就該這樣!一言為定!”老周大喜過望,一拍大腿,這丫頭年紀雖小,做事卻極有章法,讓人放心。他當即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他竟識字),用炭筆歪歪扭扭記下條款,撕下一角遞給趙小滿:“喏,憑證!我老周做生意,最講信譽!”
一張簡陋的紙條,一份口頭的約定,卻標志著他們的合作關系進入了新的階段。從零散的糧食交易,到穩(wěn)定的禽蛋供應。
“下次來時,帶些細麥麩,或者豆餅渣?!壁w小滿提出要求,“價錢從蛋款里扣?!彼枰鼉?yōu)質的飼料來保證產蛋量和雛雞成長。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老周滿口答應,此刻趙小滿在他眼里,已不僅僅是貨源,更是一座亟待開發(fā)的、會下金蛋的“小山”。
新的契約,在暮色中達成。
老周心滿意足地挑著擔子走了,腳步輕快,仿佛已經看到了白花花的銀錢和城里太太們的笑臉。
趙小滿站在原地,捏著那張寫著歪扭字跡的紙條,看著老周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雞蛋的穩(wěn)定銷路解決了,飼料來源也有了指望。財富的細流,似乎正沿著更寬闊的河道匯聚。
但她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繃得更緊了。
與外界聯(lián)結越深,卷入的漩渦可能就越大。
縣城太太們的喜好,老周擴張的野心,都是未知的變數(shù)。
她轉身,走向那嘰嘰喳喳的柳條雞籠。
無論如何,雞要養(yǎng)好,蛋要下穩(wěn)。
這才是她安身立命,應對萬變的根本。
夜風帶來遠處模糊的吠聲,新的機遇與風險,都已悄然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