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嬸老槐樹下那不要命的一撕一吼,如同在沉悶壓抑的趙家屯投下了一顆炸雷。其威力遠超她自己的想象?!爸\奪孤寡田產(chǎn)”這頂沉甸甸的帽子,和那雙赤紅瘋狂、以死相拼的眼睛,不僅徹底噎死了趙母的污言穢語,更在無數(shù)旁觀的婦人心中,鑿開了一道細微卻深刻的裂縫。
原來,兔子逼急了真會咬人。
原來,沉默的忍耐換不來憐憫,只會招致更甚的欺凌。
原來,那西邊的“女閻羅”,給的或許不是晦氣,而是……活路?
恐懼依舊盤踞,但一種更原始、更強烈的求生欲,開始在某些最絕望的角落里悄悄抬頭。流言依舊在暗處蠕動,卻再不敢輕易浮上水面,明目張膽地攻擊。
幾日后的一個下午,日頭偏西,光線變得柔和。趙小滿正在窩棚旁,用新鐵鋤挖著一個更深更大的堆肥坑——原有的那個已經(jīng)快被雞糞、雜草和她收集的各種有機物填滿了。她計劃著將堆肥系統(tǒng)規(guī)范化,這是持續(xù)產(chǎn)出肥力的根本。
就在這時,兩個身影,遠遠地、遲疑地出現(xiàn)在她的領(lǐng)地邊緣。不是王二嬸。
走在前面的婦人,年紀約莫三十五六,面色黝黑,身形比一般農(nóng)婦略顯高壯,眉眼間帶著一股長期勞作的疲憊,卻也有一股尋常女子少見的硬朗之氣。她是屯里鐵匠**劉大錘**的妻子——**劉氏**。跟在她身后的,是她十歲左右的女兒**小草**,瘦瘦小小,怯生生地抓著母親的衣角,一雙大眼睛卻好奇地偷偷打量著趙小滿和這片傳說中的“禁地”。
劉家在屯里算得上中等戶,劉大錘有手藝,餓不死,但也絕不寬裕。劉氏接連生了三個女兒,受盡婆婆和妯娌的白眼,性子被磨得有些沉悶,但骨子里卻憋著一股不肯認命的韌勁。她親眼見過趙小滿揮鋤開荒的利落,也聽到了王二嬸那石破天驚的怒吼,更從自家男人嘴里零星聽到這丫頭賣糧換鐵鋤、甚至可能搭上縣城門路的猜測(雖然趙小滿否認,但劉大錘心里自有判斷)。窗臺上那十株綠苗和王二嬸悄然挺直的脊梁,像鬼使神差般,推著她走出了這一步。
劉氏停在柳木樁外,不敢逾越,嘴唇囁嚅了幾下,才鼓起勇氣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小……小滿丫頭……忙著呢?”
趙小滿停下手里的活,目光平靜地看向她,又掃過她身后那個小女孩。她沒有說話,等著對方的下文。
劉氏被這沉默看得更加緊張,手下意識地搓著衣角,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俺……俺聽說……你會弄那個……肥地的好法子?就是……就是能把爛草葉子、牲口糞變成好肥料的……”
她頓了頓,臉上泛起一絲窘迫的紅暈,聲音更低了:“俺家就你叔一個人掙嚼谷,地薄,打的糧總不夠吃……俺……俺也想學學……看能不能給地里添點勁道……”她猛地拉過身后的女兒,“俺不白學!讓小草給你幫忙!她手腳麻利,能割草,能看雞,啥都能干!”
小草被母親推上前,嚇得往后縮,卻又忍不住偷偷看趙小滿。
趙小滿的目光在小草那瘦弱的身板和明顯不合身的破舊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她看到了劉氏眼底深處那份被生活重壓磨礪出的、不甘沉寂的微光,和王二嬸當初的眼神有些相似,卻又多了幾分硬氣。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xù)揮動鋤頭,挖了幾下土,然后指了指旁邊堆著的雜草、雞糞和少許廚余(主要是她撿來的爛菜葉和自己吃剩的苦菜根):“堆肥,就這些。一層草,一層土,一層糞。潑點水,蓋嚴實。定期翻?!?/p>
她的講解依舊言簡意賅,沒有任何神秘色彩,只有最直接的操作。
劉氏聽得極其認真,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一個字。她看著趙小滿演示如何鋪設(shè)層,如何控制濕度,如何判斷發(fā)酵程度。程度。
“就……就這么簡單?”她有些難以置信。這聽起來,似乎并不需要什么“妖法”。
“不難。要力氣,要耐心。”趙小滿道,“味道沖,惹蒼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