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堂的院子里,氣氛凝重而肅穆。那十幾名最終咬牙站出來的漢子,大多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里混雜著對糧食的渴望、對未來的茫然,以及一絲被里正和族老話語勾起的不安。他們沉默地蹲在墻角,捧著立身堂婦人端來的、摻了大量野菜和少量雜糧煮成的濃粥,狼吞虎咽。這是他們許久未曾吃到的、實實在在的飯食,胃里的暖意暫時壓過了心頭的疑慮。
趙小滿站在院子中央,身邊是立身堂的核心婦人們。她沒有多說鼓舞士氣的話,只是將祖父筆記中關(guān)于老鴉嶺北麓地質(zhì)的記載再次仔細(xì)說明:“鷹嘴巖那一片,我祖父標(biāo)注了,多是**石灰?guī)r**。這種石頭硬,但怕酸腐。我記得筆記角落里提過一句,用**濃醋**反復(fù)澆灼,可使其酥軟,易于開鑿。咱們試試!”
“醋?”王二嬸愣了一下,隨即恍然,“灶房里還有兩大壇子去年秋釀的糙米醋,本來是想留著腌菜和點蘸的……”
“都帶上!”趙小滿果斷道,“再帶上所有能用的鎬頭、鐵釬、錘子、筐簍。劉嬸,你帶幾個人留守,繼續(xù)熬粥、燒水,保證大家回來有口熱的。張姨,你帶兩人負(fù)責(zé)來回運送這些東西。”
分工明確,無人異議。此刻,任何一絲猶豫都是在消耗那剛剛凝聚起來的、脆弱的決心。
飯后,一支奇特的隊伍從立身堂出發(fā)了。以趙小滿和王二嬸為首,后面跟著那十幾個沉默的男工,再后面是張寡婦等負(fù)責(zé)運輸?shù)膵D人。她們扛著工具,抬著醋壇,背著水罐和干糧,沉默而堅定地向著十里外的老鴉嶺進(jìn)發(fā)。
烈日依舊毒辣,路途坎坷。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腳下土地的干裂和滾燙。那十幾個男工看著前方那些婦人雖然吃力卻毫不退縮的背影,眼神復(fù)雜。里正和族老惡毒的話語仍在耳邊回響,但胃里食物的真實感和眼前這群女人的決心,又讓他們無法掉頭回去。
終于,抵達(dá)了老鴉嶺北麓,鷹嘴巖的腳下。
巨大的灰白色巖壁如同巨鷹的喙部,突兀地聳立著,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眼的光。巖體堅硬,表面只有些許風(fēng)化的痕跡,鎬頭刨上去,只能留下一個白點,震得手臂發(fā)麻。一條極其細(xì)微的濕痕從巖壁高處的一道石縫中滲出,但尚未流下便被蒸發(fā)殆盡,只留下淺淺的鹽堿痕跡——這證實了地下確有水源!
希望就在眼前,卻被這巨大的巖石無情阻擋。
一個男工試著掄起鎬頭狠狠砸了幾下,除了迸濺幾點火星和落下些許石屑,巖壁巋然不動。他喘著粗氣放下鎬頭,臉上寫滿了絕望:“太硬了……這得砸到猴年馬月?一百石糧?一千石也不夠啊!”他的話引起了其他男工的共鳴,沮喪的情緒開始蔓延。
難道里正說的才是對的?這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就在這時,**王二嬸**站了出來。
這位平日里慈祥甚至有些怯懦的老婦人,此刻腰板挺得筆直,布滿皺紋的臉上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堅毅。她走到巖壁前,伸出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摸那冰冷堅硬的石頭,仿佛在感受它的紋理。
她回頭看了一眼趙小滿,小滿對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王二嬸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那些垂頭喪氣的男工和所有在場的人,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
“后生們,爺們兒們!咱們?yōu)樯秮淼模渴菫榱四强谥鄦??是!但不全是!?/p>
“咱們是為了崖縫里那點水汽背后的活路來的!”
“男人有力氣,能砸能撬,是好樣的!但我們婦人有婦人的法子!”
“小滿說了,這石頭怕酸!咱們就用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用醋,給它‘軟軟筋骨’**!”
她的話帶著一種樸素的信念,沖淡了技術(shù)上的陌生感。她挽起袖子,露出干瘦卻筋骨結(jié)實的手臂,對身后的婦人們一揮手:“老姐妹們!咱們不能讓后生們瞧扁了!更不能讓屯里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得意!這**第一釬**,咱們立身堂的婦人,來鑿!”
“對!咱們來!”劉氏、張寡婦等一眾婦人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齊聲應(yīng)和,眼神里燃著斗志。
男工們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群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的婦人。她們要動手鑿這石頭山?
只見王二嬸指揮著,兩個婦人合力抬起一小壇濃醋。王二嬸親自用瓢舀起那酸氣撲鼻的液體,對準(zhǔn)剛才男工刨出的那個淺坑和白點,小心翼翼地、均勻地澆了上去。
“嗤——”
一股淡淡的、帶著酸味的白煙立刻從巖石表面升騰起來!被濃醋澆淋的地方,巖石的顏色明顯變深,表面似乎泛起極其細(xì)微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