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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主婚驚雷（第1頁）

聘禮一事，最終以陳母收回了金鐲銀兩、默然帶走那部《大梁律注疏》而暫告一段落。陳啟明得知此事，非但沒有因聘禮被拒而氣餒，反而對趙新陽更加傾慕，只覺得她見識卓絕，非尋常女子可比。他鐵了心要娶趙新陽，即便母親起初百般不愿，但見兒子心意已決，又思及趙新陽雖是農(nóng)社女子，卻并非無才無德，反而精明能干，掌著農(nóng)社賬目大權(quán)，將來或?qū)鹤邮送居兴?，加之那日被趙新陽一番言論所懾，心中雖仍有疙瘩，卻也只得半推半就地默許了。

于是，三媒六聘的程序便按著農(nóng)社“聘禮不過五兩”的新規(guī)，一切從簡，卻又別具心意地進行著。陳啟明親自挑選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又搜羅了幾本趙新陽可能感興趣的算學、律法書籍作為聘禮，價值恰好卡在五兩邊緣。趙新陽則回贈了一身自己親手紡織、染制、縫紉的“巾幗青”長衫給陳啟明，針腳細密，裁剪合體，讓陳啟明愛不釋手。

婚事既定，接下來便是商定婚期與婚禮細節(jié)。按照慣例，主婚人通常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或是男方有頭有臉的親戚擔任。然而，在商議此事時，趙新陽卻提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想法。

“爹，娘，”趙新陽看著王二嬸和聞訊從地里趕回來的父親趙老大，語氣平靜卻堅定，“女兒這門親事，能成今日之局面，離不開農(nóng)社，離不開小滿姑姑。若非農(nóng)社立規(guī)，女兒或許早已被那金鐲銀兩壓低了頭；若非小滿姑姑帶領(lǐng)咱們女子立身，女兒或許至今還是那個只知灶臺田壟的杏兒。女兒想……想請小滿姑姑，來做這個主婚人?！?/p>

“請小滿主婚？！”王二嬸和趙老大同時愣住了。請女子主婚，已是聞所未聞，更何況趙小滿身份特殊，乃是農(nóng)社社長，是外界眼中“牝雞司晨”的代表人物！請她主婚，無疑是在向陳家族人乃至整個鎮(zhèn)子的舊觀念公開挑戰(zhàn)！

“這……這能行嗎？”趙老大搓著手，面露難色，“陳家那邊，怕是……”

“爹，娘，”趙新陽握住父母的手，眼神清澈而執(zhí)著，“咱們農(nóng)社的女子，婚事自己做主，聘禮自己定規(guī)，難道連主婚人，都不能選一個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人嗎？小滿姑姑于公于私，都當?shù)闷疬@個主婚人。陳家若不能接受，那這婚……”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王二嬸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想起農(nóng)社這些年的風雨，想起趙小滿為她們這些婦人爭來的一切，一股豪氣涌上心頭，她一咬牙：“行！就請小滿主婚！咱們農(nóng)社的姑娘出嫁，就得按咱們農(nóng)社的規(guī)矩來！我看誰敢說三道四！”

趙老大見妻女都如此堅持，也只得嘆了口氣，點頭應允。

消息傳到鎮(zhèn)上陳家，果然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了鍋！陳母剛剛平復下去的不滿再次被點燃，而陳家族人，尤其是幾位輩分高、思想古板的老族老，更是勃然大怒！

陳氏祠堂內(nèi)，煙霧繚繞。幾位須發(fā)皆白、面色沉郁的族老端坐上方，陳啟明的父親陳父與陳母則垂手站在下首，臉色灰敗。

“荒謬！簡直荒謬透頂！”為首的大族老，曾中過舉人的陳老太公，將手中的拐杖重重頓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氣得胡子直抖，“讓一個女子，還是那趙家屯牝雞農(nóng)社的社長來主婚？你們……你們是想讓我陳家淪為全鎮(zhèn)的笑柄嗎？！”

另一個族老拍著桌子附和：“就是！自古以來，主婚人皆是族中尊長或是有德男士！哪有女子拋頭露面擔任主婚的道理？這成何體統(tǒng)！”

“那趙小滿是什么人？攪風攪雨，不安于室，帶著一群婦人對抗族權(quán)官威，乃是牝雞司晨的禍首！讓她來主婚，豈不是將晦氣迎進門？這是要晦氣我陳家三代啊！”一個尖嘴猴腮的族老說得更加刻薄。

陳母帶著哭腔道：“各位叔公，我們也是沒辦法啊！啟明那孩子被那趙新陽迷了心竅，非她不娶！那農(nóng)社規(guī)矩又多，連聘禮都只準收五兩……如今還要得寸進尺，讓那趙小滿主婚！這……這讓我們以后在鎮(zhèn)上如何抬得起頭來！”

陳父也唉聲嘆氣：“我們勸了，可啟明他……他聽不進去??！”

“糊涂！”陳老太公厲聲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他一個小輩肆意妄為？那趙家女子若真如此不識大體，這婚事不要也罷！我陳家書香門第，難道還怕尋不到好親事？至于那趙小滿主婚，更是癡心妄想！除非我死了，否則絕無可能！”

就在祠堂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之際，得到消息的陳啟明匆匆趕來。他深吸一口氣，走到祠堂中央，對著諸位族老深深一揖：“各位叔公祖，祖父，父親，母親。啟明知道，此舉驚世駭俗，令族中長輩憂心了?！?/p>

他直起身，目光掃過眾人，雖面色微微發(fā)白，眼神卻異常堅定：“然，新陽并非無德女子，她聰慧明理，精通算學，掌管農(nóng)社賬目井井有條，便是許多男子亦不及。農(nóng)社之規(guī)，雖有別于世俗，卻旨在倡廉戒奢，導人向善，并非邪說。至于請趙社長主婚，”他頓了頓，聲音提高了幾分，“趙社長于新陽，有教導提攜之恩；于農(nóng)社眾女子，有再造之功。她行事公允，意志堅韌，堪為表率。由她主婚，并非辱沒門楣，實乃彰我陳家不拘一格、與時俱進之胸襟！還請各位長輩成全！”

“放肆！”陳老太公猛地站起身，指著陳啟明，渾身發(fā)抖，“你……你竟還敢為她辯護！與時俱進？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那趙小滿就是個災星！她所到之處，宗祠倒塌，倫常敗壞！讓她主婚，就是引禍水入宅！我今日便把話放在這里，”他渾濁的老眼射出狠厲的光，幾乎是用盡力氣拍著身側(cè)的供桌，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香爐都晃了晃，

“牝雞司晨，晦門三代！此婚若讓她主，老夫便一頭撞死在這祠堂柱上，也絕不容許你們將這等晦氣帶進我陳氏門楣！”

聲嘶力竭的怒吼在祠堂內(nèi)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深深的詛咒意味。所有人都被老太公這以死相逼的架勢震懾住了，陳父陳母嚇得面無人色，陳啟明也僵在原地，臉色慘白。

主婚驚雷，炸響于陳氏祠堂。

一方是農(nóng)社女子力爭自主與榮耀，一方是宗族元老死守所謂“體統(tǒng)”與“門風”。

“牝雞司晨，晦門三代”的惡毒詛咒，將這場關(guān)于主婚人資格的爭執(zhí)，提升到了新舊觀念你死我活的斗爭層面。趙小滿能否成功擔任主婚人，已不僅僅關(guān)乎一場婚禮的儀式，更關(guān)乎農(nóng)社所倡導的新秩序，能否在根深蒂固的舊倫理中，爭得一席之地。這抹試圖連接兩個世界的“紅綢”，尚未展開，便已面臨著被徹底撕裂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