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七,大雪。
一場醞釀了許久的暴雪,終于在傍晚時分席卷了整個京城。鵝毛般的雪片被狂風裹挾著,狠狠砸在琉璃瓦上、雕花窗欞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天地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崩摧而嗚咽。
寧遠侯顧偃開,薨了。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穿透風雪,飛入各府高門。這位曾執(zhí)掌京營、威名赫赫的開國勛貴,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寒冬,在病榻纏綿數(shù)月后,于風雪交加的深夜,闔然長逝。他走時,身邊除了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仆役,竟無一個至親骨肉在側(cè)侍奉湯藥,其晚景之凄涼,令人扼腕。
盛府自然也得了消息。盛纮下朝歸來,臉色比窗外的天色還要陰沉幾分。壽安堂內(nèi),氣氛凝重。老太太捻著佛珠,口中喃喃誦經(jīng),為亡者超度,眉宇間卻難掩對顧家那攤污糟事的嘆息。
“顧侯爺……終究是走了?!笔⒗€灌了一口熱茶,驅(qū)散滿身寒氣,聲音帶著一種物傷其類的疲憊,“今日朝堂之上,陛下追念顧家先祖功勛,允其風光大葬,追贈太保,謚號‘武靖’。然則……侯府之內(nèi),已是亂成一鍋粥了!”
“顧廷煒……不,該稱寧遠侯了,”盛纮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與其妻小秦氏,還有那個叫曼娘的外室,在靈堂之上便爭執(zhí)起來!為著喪儀規(guī)制,為著庫房鑰匙,為著侯爺私產(chǎn)……句句不離錢財!全然不顧老侯爺尸骨未寒!更可氣的是顧廷燁!”盛纮提到這個名字,眉頭皺得更緊,“他倒是披麻戴孝,守在靈前,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冷眼看著兄嫂與外室吵鬧,如同泥塑木雕!那眼神……比外頭的風雪還冷!”
明蘭侍立在老太太身側(cè),安靜地聽著。父親口中顧廷燁的“冷眼”與“沉默”,非但沒讓她覺得麻木不仁,反而在她心頭蒙上了一層更深的陰翳。那是怎樣一種心死如灰的絕望,才能在生父靈前,面對如此不堪的鬧劇,依舊選擇沉默?
真正的風暴,在顧偃開頭七的祭奠上,徹底爆發(fā)。
盛府雖未親臨,但關(guān)于寧遠侯府那場驚天鬧劇的細節(jié),卻如同長了腿,迅速傳遍京城每一個角落,自然也灌滿了盛府下人的耳朵。明蘭在去松濤苑的路上,便聽得幾個灑掃的婆子縮在廊下,壓低聲音議論得唾沫橫飛。
“……哎喲喂!你們是沒聽說!那場面!真真是開了眼了!”一個婆子拍著大腿,“小秦氏夫人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口口聲聲說老侯爺是被不孝子顧廷燁氣死的!說他勾結(jié)外人,圖謀家產(chǎn),連老侯爺最后的體己都要搶走!那眼淚鼻涕,嘖嘖……”
“可不是!廷煒大爺……哦,新侯爺,也指著顧廷燁的鼻子罵,說他狼心狗肺,不配為人子!還有那個曼娘!”另一個婆子撇著嘴,一臉鄙夷,“抱著她那兒子,哭天搶地,說顧廷燁要害她們孤兒寡母,求族老們做主!”
“最絕的是那些族老!”第三個婆子接口,“收了小秦氏夫人的好處,一個個板著臉,拿出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老侯爺臨終口諭’,說顧廷燁不孝不悌,德行有虧,不配繼承顧家祖產(chǎn)!要把他那一份,還有老侯爺?shù)乃疆a(chǎn),都劃給新侯爺和……那個外室子!”
“天爺!這……這不是明搶嗎?!”第一個婆子驚呼。
“誰說不是呢!”第二個婆子壓低聲音,“聽說顧廷燁當時就站在那兒,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可那眼神……嘖嘖,老婆子我遠遠瞧著都覺得瘆得慌!后來族老宣布完了,新侯爺和他媳婦那得意勁兒……顧廷燁突然就動了!”
明蘭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怎么了?”小桃忍不住小聲問。
那婆子繪聲繪色:“他也沒吵沒鬧,就走到供著老侯爺靈位的香案前,拿起一個供奉的、最重的青銅香爐——就是那種三足鼎立的大家伙!你們猜怎么著?”
幾個婆子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