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在盛明蘭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又被當眾駁了面子,這口惡氣如何咽得下去?她雖未再親自來尋明蘭的晦氣,但棲霞閣的氣氛卻一日冷過一日。周氏去大廚房領份例,常常被各種借口拖延克扣,送來的炭火也多是些嗆人的劣質煙炭。小桃去提熱水,也總被其他房的大丫鬟刁難。連帶著西廂房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度,空氣里那甜膩的熏香也帶著一股子刻骨的寒意。
盛明蘭對此心知肚明。她更加沉默,更加“怯懦”,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終日蜷縮在周氏懷里或小床上,對外界的一切都顯得遲鈍而麻木。她在積蓄力量,也在等待。她知道,林噙霜不會就此罷休,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這風暴,卻以一種她未曾預料的方式,從另一個方向驟然降臨——來自那位看似置身事外、只求清凈的嫡母,王若弗。
導火索是盛纮連著幾日都宿在了棲霞閣。
王若弗的葳蕤軒里,氣壓低得能擰出水來。她捻著佛珠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那串光滑的檀木珠子幾乎要被捏碎。林噙霜那狐媚子得意的笑聲,盛纮在她那里的溫言軟語,像無數(shù)根細針,日夜不停地扎著她的心。她滿腹的怨毒和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急需一個宣泄口。
盛明蘭,這個衛(wèi)氏留下的、養(yǎng)在棲霞閣礙眼的庶女,成了最合適的靶子。一個“晦氣”、“克母”、“不懂規(guī)矩”的庶女,用來敲打敲打,既能發(fā)泄怒火,又能給林噙霜添堵,還能彰顯她這個嫡母的威嚴,簡直一舉數(shù)得!
這日午后,天空陰沉沉的,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凜冽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王若弗突然派人來棲霞閣傳話,說六姑娘近日愈發(fā)懶散,連晨昏定省的規(guī)矩都荒廢了(明蘭一個嬰兒,何來晨昏定?。浚屗纯倘ポ谵ㄜ幥霸汗蛑?,好好清醒清醒,反省己過!
命令來得突兀而蠻橫,帶著不容置疑的嫡母威嚴。周氏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明蘭,臉色煞白地跪在葳蕤軒冰冷堅硬的前院青石板上時,整個人還在發(fā)懵。小桃跟在后面,更是嚇得渾身發(fā)抖。
寒風卷著雪粒子,無遮無攔地抽打在臉上、身上。地上的寒氣透過厚厚的棉褲,迅速侵入骨髓。盛明蘭被周氏緊緊抱在懷里,小臉埋在她肩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冷冷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葳蕤軒的正房門簾緊閉,隱約能聽見里面王若弗刻意拔高的、帶著訓誡意味的聲音,正在對幾個管事媽媽說著什么“規(guī)矩”、“體統(tǒng)”、“上下尊卑”,字字句句,都像是隔空抽打在她身上。廊下站著幾個穿著體面的丫鬟婆子,眼神或冷漠,或幸災樂禍,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無聲地注視著院子里跪著的這對主仆。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風越來越刺骨,雪粒子漸漸變成了細碎的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很快就在周氏的肩頭和明蘭的襁褓上積了薄薄一層。周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抱著明蘭的手臂也越來越僵硬。小桃跪在一旁,嘴唇凍得發(fā)紫。
盛明蘭能感覺到周氏身體的顫抖和那份極力壓抑的恐懼與憤怒。她小小的身體也凍得有些麻木,但她的心卻像一塊冰封的石頭,堅硬而冰冷。王若弗的遷怒,這無妄之災,像一盆冰水,將她心中最后一絲對這個封建家族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澆滅。
她不再試圖“看”向正房,而是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底深處翻涌的寒潮。她開始默默地數(shù)著身下青石板上的紋路,一塊,兩塊……用這種方式來轉移身體的不適,保持頭腦的清醒,也牢牢記住這一刻的冰冷和屈辱。
膝蓋下的青磚,冰冷堅硬,棱角分明。每一塊磚的縫隙,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像刻刀,在她心上刻下清晰的印記。這不僅僅是身體的懲罰,更是階級的碾壓,是嫡庶尊卑這座大山最赤裸裸的展示。王若弗用她的行動宣告:在這個府邸里,一個失寵妾室留下的庶女,連呼吸都是錯的,隨時可以被拿來當作泄憤的工具。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氏幾乎要支撐不住,身體搖搖欲墜時,正房的門簾終于掀開了。王若弗在丫鬟的簇擁下走了出來。她披著一件厚厚的紫貂斗篷,手里抱著暖爐,居高臨下地看著院子里幾乎被雪覆蓋的三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知道錯了嗎?”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雪,砸在每個人心上。
周氏凍得牙齒打顫,聲音發(fā)僵:“回、回太太……奴婢……奴婢知錯了……姐兒她……”她想說明蘭還小,不懂事。
“我問你了嗎?”王若弗冷冷地打斷她,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周氏懷里的襁褓,“六丫頭,你可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