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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慧語解連環(huán)（第1頁）

禹州澄心堂的書案上，如蘭的信箋已積了厚厚一摞。明蘭一封封拆看，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信中，如蘭的筆觸從初到任所的興奮憧憬，漸漸染上了官場傾軋的疲憊、人情往來的困頓，以及被家族親緣糾纏得焦頭爛額的煩憂。那些瑣碎的、具體的困境，撲面而來。

“夫人，五姑娘這…似乎很是不易?！钡ら僭谝慌哉碇殴{，忍不住輕聲道。

明蘭放下最新的一封信，信中是如蘭對文家親戚糾纏不休、甚至在外打著文炎敬旗號生事的憤懣與無力。她輕輕嘆了口氣，提筆蘸墨：“官場如戰(zhàn)場，后宅亦是戰(zhàn)場。五姐姐性子直，驟然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又被這些親緣瑣事纏身，難免失措?！?/p>

她沉吟片刻，筆走龍蛇：

“如蘭姐姐妝次：

見信知悉姐姐煩憂，妹心亦戚戚焉。江南富庶之地，魚龍混雜，初入官場，舉步維艱，實屬常情。姐夫清廉剛正，銳意進(jìn)取，此乃百姓之福，然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姐姐身處后宅，周旋其間，更需定力與智慧……”

針對如蘭的困境，明蘭在回信中條分縷析：

其一，應(yīng)對同僚家眷：“夫人交際，貴在‘得體’二字。不卑不亢，不遠(yuǎn)不近?？尚Х吕咸?dāng)年在京中應(yīng)對之法，禮數(shù)周全，言語謹(jǐn)慎。涉及前衙公務(wù)，一概以‘婦人不得干政’推脫。若遇試探攀比，只論風(fēng)月，不涉實務(wù)。閑暇時，可多關(guān)心本地育嬰堂、慈濟(jì)局等善舉，邀幾位口碑好的夫人一同參與，既能博得善名，亦可避開無謂的應(yīng)酬漩渦。”

其二，處置麻煩親戚：“親緣羈絆，最是難斷。然為官者，首重‘清’、‘明’二字。姐夫初掌一縣，根基未穩(wěn)，若為親故所累，壞了官聲，實乃大忌。姐姐可對婆婆陳明利害：今日縱容一人，明日便會有十人攀附；今日徇私一事，他日便可能成為政敵攻訐的把柄。親戚所求，若合情合理，力所能及，可酌情援手，但須明言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若所求非分，甚或違法亂紀(jì)，則務(wù)必嚴(yán)詞拒絕，絕無轉(zhuǎn)圜余地！姐姐不妨將話說在前頭，立下規(guī)矩：一不插手公務(wù)，二不包庇違法，三不資助游惰。態(tài)度要堅決，不留幻想。惡人自有惡名，姐姐守住本心，公道自在人心?！?/p>

信中，明蘭還分享了自己在禹州應(yīng)對豪強(qiáng)士紳、分化瓦解的經(jīng)驗：“……人心如網(wǎng)，有疏有密。姐姐不必試圖討好所有人，亦不必畏懼得罪小人。找準(zhǔn)幾位真正德高望重、家風(fēng)清正的地方耆老或夫人，誠心結(jié)交，引為奧援。她們的一句話，有時勝過姐姐十句辯解。至于那些搬弄是非、趨炎附勢之輩，敬而遠(yuǎn)之即可，不必為其煩憂?！?/p>

最后，明蘭寫道：“……姐姐切記，你如今是文家主母，更是朝廷命官之妻。一言一行，關(guān)乎姐夫前程，關(guān)乎文家門楣。持身以正，持家以嚴(yán)，便是最大的助力。煩難之時，多想想姐夫秉燭夜讀之辛勞，想想老太太殷切之目光，心中自有定見。妹在禹州，遙祝姐姐安泰。若有疑難，隨時來信，妹雖不才，愿為姐姐參詳?！?/p>

這封長信，如同一劑清涼散，又似一盞指路明燈，送到了如蘭手中。她反復(fù)研讀，尤其是那“三不”原則（不插手公務(wù)，不包庇違法，不資助游惰）和“立規(guī)矩”的建議，讓她茅塞頓開。

再面對那些哭哭啼啼、軟磨硬泡的親戚時，如蘭的心不再搖擺不定。她挺直了腰背，臉上帶著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笑意，將明蘭信中的道理，用更直白的話語說給文老太太聽，也直接擺在了那些親戚面前：“縣衙自有法度，官人職責(zé)在身，我等內(nèi)眷，不敢也不能置喙。親戚若有冤屈，可去前衙按律遞狀；若有生計艱難，鄰里相幫本是常情，但若想借官家權(quán)勢謀利或免禍，卻是萬萬不能，也請莫要陷官人于不義?！?/p>

她說到做到。一次，一個遠(yuǎn)房堂兄在鄉(xiāng)間與人斗毆，打傷了人，對方告到縣衙。堂兄家人連夜來求如蘭，哭訴對方如何跋扈，堂兄如何冤枉，求如蘭在文炎敬面前美言，將案子壓下。如蘭心中冷笑，面上卻平靜無波，只道：“是非曲直，自有官人按律審斷。若堂兄果真冤枉，律法自會還他清白；若真?zhèn)巳耍撡r該罰，亦是天理昭彰。我若去說情，才是真正害了官人，也害了堂兄?！?/p>

任憑對方如何哀求哭鬧，甚至出言威脅要去外面宣揚她“刻薄寡恩”，如蘭只端坐不動，命人“送客”。此事傳開，那些想走門路的親戚氣焰頓時收斂不少。

同時，如蘭采納明蘭的建議，開始有選擇地結(jié)交。她主動拜訪了縣里致仕的一位老翰林夫人，態(tài)度恭敬謙和，只請教些本地風(fēng)物人情、養(yǎng)身之道。老翰林夫人見她知禮明理，不浮躁，漸漸心生好感。在一次本地鄉(xiāng)紳夫人組織的賞花宴上，當(dāng)有人含沙射影地議論新縣令夫人“不近人情”時，這位老翰林夫人淡淡一句：“文夫人持家嚴(yán)謹(jǐn)，不徇私情，正是官眷本分?！?/p>

便讓那些閑言碎語消弭于無形。

文炎敬將妻子應(yīng)對親戚的轉(zhuǎn)變看在眼里，更感受到來自同僚和后宅的壓力似乎減輕了些。某日處理完公務(wù)回房，見如蘭正對著明蘭的信凝神細(xì)思，他心中觸動，走到她身邊，低聲道：“這段時日，辛苦你了。家中這些瑣事煩難，多虧有你周旋?！?/p>

如蘭抬起頭，對上丈夫溫和而帶著歉意的目光，想起明蘭信中那句“持身以正，持家以嚴(yán)，便是最大的助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她微微一笑，將那些委屈煩難輕輕揭過：“官人治理一縣，才是真辛苦。家中這些小事，妾身料理得來?！?/p>

這一刻，夫妻之間那份因各自忙碌而略顯疏離的默契，似乎在共同面對風(fēng)雨的磨礪中，悄然加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