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三月三,上巳節(jié),是宥陽一帶頗為熱鬧的傳統(tǒng)節(jié)日。這一日,百姓們有祓禊、踏青、逛廟會的習俗。城外的清泉寺香火鼎盛,寺前的空地及周邊河岸便形成了規(guī)模盛大的廟會,攤販云集,百戲雜耍,人流如織。
明蘭見春日晴好,便想著帶團哥兒出去散散心,也讓她接觸一下市井煙火氣,總好過終日悶在深閨。顧廷燁本有些猶豫,擔心人多眼雜,但拗不過明蘭勸說,又加派了得力護衛(wèi)暗中隨行,這才允了。
于是,明蘭便帶著精心打扮過的團哥兒,乘坐一輛看似普通卻內里舒適的青帷馬車,來到了清泉寺外的廟會。為免引人注目,母女二人皆戴著帷帽,身邊只跟著翠微和兩個機靈的丫鬟,以及幾個扮作尋常家丁的護衛(wèi)。
一下馬車,團哥兒便被眼前的喧鬧景象吸引住了??諝庵袕浡鞣N小吃的香氣、香燭的煙火氣、以及春日花草的清新味道。耳邊是吆喝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雜耍藝人的喝彩聲、孩童的嬉笑聲……與她平日生活的精致園林截然不同,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她好奇地打量著泥人攤、糖畫擔、賣各色絨花絹花的娘子,眼中滿是新奇與歡喜。明蘭見她高興,自己也心情愉悅,拉著她的手,慢慢隨著人流前行,偶爾買些小巧有趣的玩意兒。
行至一處相對清靜些的河岸邊,柳絲輕拂,碧波蕩漾,不少文人墨客在此流連吟詠。岸邊設著幾個茶攤,也有賣字畫、扇面的小攤。
團哥兒目光被一個不起眼的書畫攤吸引。那攤子不大,只一張簡易木桌,鋪著干凈的藍布,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幾卷山水、花鳥畫作,還有一些寫好的扇面。攤主是一位身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直裰的年輕書生,正低頭專注地臨摹著一本帖冊,并未像旁邊攤主那般賣力吆喝。
吸引團哥兒的,是攤上一幅剛剛完成、墨跡未干的《春溪泛舟圖》。畫中筆法雖略顯青澀,卻意境清新,構圖疏朗,將春日的生機與閑適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與旁邊那些匠氣十足、一味追求濃艷繁復的應景畫作截然不同。
團哥兒不禁駐足,輕聲贊道:“這畫真好。”
那書生聞聲抬起頭來。帷帽輕紗后,團哥兒看到一張清俊干凈的臉龐,眉眼疏朗,鼻梁挺直,唇色偏淡,帶著幾分書卷氣的清瘦,但眼神卻明亮而專注,并無寒酸畏縮之態(tài)。
見有客人,書生放下筆,從容起身,拱手一禮:“小姐謬贊了,拙作不堪入目?!甭曇羟謇蕼睾?,不卑不亢。
團哥兒隔著輕紗,覺得這書生氣度不凡,便指著那畫問道:“不知先生此畫,欲售幾何?”
書生微微一笑,道:“隨意涂抹,不敢言價。小姐若看得上,隨意給幾個潤筆之資便可。”
這時,一陣春風吹來,恰好拂起了團哥兒帷帽的垂紗一角,露出了她小巧的下巴和如花瓣般柔嫩的唇,雖只一瞬,卻足以令人驚艷。那書生目光微微一凝,隨即迅速垂下眼簾,依舊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團哥兒并未察覺,她的注意力被桌上另一幅字吸引了。那是一幅小楷,抄錄的是前朝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字跡端正清勁,結構嚴謹,筆鋒暗藏筋骨,顯是下過苦功的。
“先生這筆字,亦是極好?!眻F哥兒由衷贊道。她自幼受父母熏陶,于書畫鑒賞上頗有眼光。
書生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這位看似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姐竟能一眼看出門道,便道:“小姐過獎。不過是日常功課,聊以糊口罷了。”
明蘭在一旁靜靜看著,并未打斷。她觀察著這書生,見他雖衣衫簡樸,但言行舉止落落大方,面對她們這般看似富家女眷的客人,既無諂媚之態(tài),亦無酸腐之氣,眼神清明坦蕩,心下便先有了兩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