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24章 貞節(jié)枷鎖縛余生（第1頁）

袁文紹的喪訊傳出，京中勛貴官宦之家紛紛派人前來吊唁。盛家更是舉家悲痛，盛纮和王氏即刻趕往袁府。顧廷燁與明蘭在宥陽接到急信，亦是震驚嘆息，立刻吩咐備車馬，連夜趕往京城。

當(dāng)顧廷燁和明蘭趕到忠勤伯府時(shí)，只見府門前車馬簇簇，白幡飄蕩，一片肅殺哀戚之象。進(jìn)入靈堂，香煙繚繞中，袁文紹的棺木停放在正中，袁家子弟披麻戴孝，跪在一旁還禮。哀樂低回，哭聲嗚咽。

華蘭一身重孝，跪在棺木旁，身形消瘦，臉色蒼白如紙，眼圈紅腫，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她機(jī)械地向每一位前來吊唁的賓客叩首還禮，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明蘭看到姐姐這般模樣，鼻子一酸，眼淚頓時(shí)涌了上來。

顧廷燁面色沉痛，上前與盛纮、袁伯爺?shù)热艘姸Y，說了些“節(jié)哀順變”的安慰之語。他的到來，讓沉浸在悲痛中的袁家眾人精神稍稍一振。顧侯爺雖已致仕，但其威望猶在，他的親臨吊唁，是對袁家、也是對逝去的袁文紹一種極大的尊重。

明蘭則徑直走到華蘭身邊，屈膝跪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哽咽道：“大姐姐……你……你要保重身子啊……”

感受到妹妹手上傳來的溫度和話語中的關(guān)切，華蘭那麻木的心仿佛才蘇醒過來一絲痛覺，淚水再次決堤，反握住明蘭的手，泣不成聲：“六妹妹……他……他就這么走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么活啊……”

明蘭心如刀割，只能用力回握她的手，低聲道：“別怕，大姐姐，別怕……還有我們，還有盛家，還有爹爹娘親，還有我……我們都會幫你的……你還有實(shí)哥兒、安姐兒（華蘭的子女），為了孩子們，你也得挺住……”

正在姐妹二人相擁悲泣之際，袁夫人被人攙扶著走了過來。她亦是憔悴不堪，但看向華蘭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偏執(zhí)的銳利。

她先是對顧廷燁和明蘭表示了感謝，隨后，目光落在華蘭身上，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文紹走了，我這心里……跟刀割一樣……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她頓了頓，喘了口氣，繼續(xù)道：“如今，他撇下我們?nèi)チ?，我這做母親的，別無他求，只求他能走得安心。華蘭，”她盯著華蘭，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袁家明媒正娶進(jìn)來的媳婦，是文紹的正室原配，為他生兒育女。如今他去了，你當(dāng)為他守節(jié)，撫育子女成人，終身不再改嫁，方不負(fù)你們夫妻一場，也不負(fù)我袁家門風(fēng)清譽(yù)！你……可能做到？”

此言一出，靈堂內(nèi)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華蘭身上。

守節(jié)！終身不嫁！

這在重視貞節(jié)牌坊的當(dāng)下，尤其是對袁家這樣的勛貴門第而言，幾乎是理所當(dāng)然的要求。但對于剛剛喪夫、年紀(jì)尚輕（華蘭此時(shí)不過二十七八歲）、未來漫長的幾十年都要獨(dú)自熬著的華蘭來說，無疑是套上了一副沉重的、冰冷的枷鎖！

華蘭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婆婆。她沒想到，丈夫尸骨未寒，婆婆第一時(shí)間想到的，不是如何安撫她這個失去依靠的兒媳，不是如何安排孫輩的未來，而是急不可待地用“貞節(jié)”的名義，將她徹底綁定在袁家，斷絕她所有其他的可能性！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瞬間淹沒了方才因妹妹到來而生出的些許暖意。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堵在她的胸口。

明蘭心中大急，忍不住開口道：“袁夫人，大姐她剛剛喪夫，悲痛過度，此事是否……”

袁夫人卻猛地打斷她，目光銳利地看向明蘭，語氣帶著一絲咄咄逼人：“顧夫人！這是我袁家的家事！文紹是我的兒子，華蘭是我的兒媳！我袁家詩禮傳家，最重婦德貞節(jié)！難道顧夫人覺得，我讓兒媳為我兒守節(jié)，錯了不成？！”她直接將一頂“不重婦德”的大帽子壓了下來。

明蘭氣得渾身發(fā)抖，卻深知在此情此景下，若與之爭論，不僅于事無補(bǔ)，反而會坐實(shí)了袁夫人的指責(zé)，對華蘭更為不利。她緊緊攥住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壓力，看向華蘭。盛纮和王氏面露不忍，卻也不敢在此刻公然反對親家的要求，否則傳出去，盛家女兒不肯為夫守節(jié)，那名聲可就全毀了。

華蘭環(huán)視四周，看到的是婆婆冰冷固執(zhí)的臉，是父親母親無奈而悲戚的眼神，是妹妹焦急卻無能為力的目光，是賓客們沉默的注視……她只覺得無比的孤獨(dú)和寒冷。

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反抗嗎？然后呢？被扣上不貞不孝的罪名休棄回娘家？讓盛家蒙羞？讓兩個年幼的子女在袁家如何自處？

巨大的悲哀和認(rèn)命般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額頭頂在冰冷的地面上，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低啞卻清晰：“兒媳……謹(jǐn)遵母親之命……愿為官人守節(jié)……終身……不嫁?！?/p>

每一個字，都如同千斤重錘，砸在她的心上，也砸在明蘭的心上。

袁夫人似乎滿意了，臉上露出一絲近乎殘酷的欣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好……這才是我袁家的好媳婦……文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p>

儀式繼續(xù)，哀樂再起。華蘭依舊跪在那里，卻仿佛變成了一尊真正的石像，眼神徹底黯淡下去，再無一絲光彩。

明蘭看著她，心痛得無以復(fù)加。她知道，從這一刻起，華蘭的余生，將被永遠(yuǎn)禁錮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守著一個“貞節(jié)”的虛名，熬過漫長而孤寂的歲月。那剛剛看到一絲微光的未來，徹底斷絕了。

喪禮結(jié)束后，顧廷燁和明蘭不得不返回宥陽。臨走前，明蘭緊緊抱著華蘭，在她耳邊低語：“大姐姐，活下去……無論如何，先活下去……為了實(shí)哥兒和安姐兒，也要活下去……將來……總有辦法的……”

華蘭木然地點(diǎn)頭，眼淚早已流干。

馬車駛離袁府，明蘭靠在顧廷燁肩頭，無聲地流淚。顧廷燁面色鐵青，緊緊摟著妻子，沉聲道：“袁家……欺人太甚！”但他也知道，在這世俗禮法面前，即便是他，此刻也無力強(qiáng)行改變什么。

華蘭的悲劇，如同這個時(shí)代無數(shù)喪夫女子的縮影，在“貞節(jié)”這面巨大的旗幟下，默默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