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醫(yī)來得很快。老人家須發(fā)皆白,但精神矍鑠,步履穩(wěn)健。聽聞是侯夫人身體不適,他不敢怠慢,提著藥箱便隨丹橘匆匆趕來。
顧廷燁早已命人在內室設了座,屏退了閑雜人等,只留丹橘等一兩個心腹丫鬟在旁伺候。
陳太醫(yī)進屋,先向顧廷燁和明蘭行了禮。顧廷燁擺手免禮,沉聲道:“陳太醫(yī)不必多禮,快給內子瞧瞧,她近來時常頭暈乏力,食欲不振,本王甚是擔憂。”
明蘭倚在榻上,勉強笑了笑:“有勞陳太醫(yī)了?!?/p>
陳太醫(yī)道了聲“夫人客氣”,便上前在榻前的繡墩上坐下,先是仔細觀察了一番明蘭的氣色、舌苔,然后才開始診脈。
室內一時靜默無聲,只有角落銅漏滴答作響。顧廷燁負手立在窗前,看似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實則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陳太醫(yī)那兩根搭在明蘭腕間的手指上。明蘭則閉著眼,感受著老大夫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心中亦是七上八下。
陳太醫(yī)診得極為仔細,左右手脈象都反復切了許久,花白的眉毛時而微蹙,時而舒展,神色專注而凝重。
良久,他終于收回手,沉吟不語。
顧廷燁轉過身,急切地問道:“陳太醫(yī),如何?”
陳太醫(yī)看向顧廷燁,又看了看面帶倦色的明蘭,捋了捋胡須,緩緩開口道:“侯爺,夫人,請恕老夫直言。夫人的脈象,細弱而略澀,尤以左關尺為甚。觀夫人氣色,面色蒼白少華,唇甲色淡,此乃氣血不足之象?!?/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夫人近日是否常感眩暈,尤以起立或勞累時為甚?且伴有心悸、耳鳴、失眠多夢、食欲不振、周身乏力之感?”
明蘭點了點頭:“太醫(yī)所言甚是,確是如此?!?/p>
顧廷燁的心沉了沉,追問道:“氣血不足?可是因近來操勞過度所致?調理一番便可痊愈?”
陳太醫(yī)搖了搖頭,面色更為凝重:“若僅是尋常勞倦所致的氣血虧虛,倒也不難調理。但觀夫人脈象,這氣血虛弱并非一時之癥,其根底在于肝腎有所虧損。肝藏血,主疏泄;腎藏精,為先天之本。肝腎不足,則精血化生無源,難以濡養(yǎng)周身,故而上則頭暈目眩,中則納差乏力,下則……唉,長此以往,于子嗣亦恐有礙。”
他看了一眼顧廷燁瞬間緊繃的臉色,斟酌著詞句道:“此癥,非朝夕所致,恐是多年思慮勞倦,積損而成。如同樹木,外看雖仍枝繁葉茂,內里根基卻已有所耗傷。如今春秋鼎盛之時,或不覺如何,一旦年歲稍長,或遇外邪侵襲,便易發(fā)作出來。依老夫看,夫人此疾,乃是一種需要長期耐心調理的慢性虛損之癥。”
“慢性虛損之癥?”明蘭喃喃重復了一句,心緩緩沉了下去。她雖不通醫(yī)理,但也明白這“慢性”二字意味著什么。不是急癥,無法速愈,需要長年累月的將養(yǎng)和注意。
顧廷燁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瓣愄t(yī),此癥……可能根治?該如何調理?您但說無妨,需要什么藥材,無論多珍貴,本王必定尋來!”
陳太醫(yī)見顧廷燁如此緊張,寬慰道:“侯爺稍安。此癥雖屬慢性,調理起來費時費力,但并非無藥可醫(yī)。只要悉心調養(yǎng),戒勞戒躁,避免情志過激,假以時日,逐步改善體質,控制病情,使身體趨于平穩(wěn),亦非難事。關鍵在于‘耐心’二字,切不可急于求成。”
他轉向明蘭,語氣溫和卻鄭重:“夫人,從今日起,您需將養(yǎng)身體置于首位。家中瑣事、女學事務,能放則放,能交由他人打理便交由他人。飲食需清淡溫補,忌生冷油膩。老夫先開一劑方子,以益氣養(yǎng)血、滋補肝腎為主,先服用七日看看效果。七日后再根據脈象調整方藥。往后,恐怕需定期診脈,長期用藥調理了?!?/p>
明蘭靜靜地聽著,心中百味雜陳。她一生要強,自嫁入侯府以來,主持中饋、打理庶務、創(chuàng)辦女學,哪一件不是耗費心力?她總覺得自己精力充沛,足以應對一切,卻不想,這病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種下,如今終于顯現(xiàn)出來。
她抬眼看向顧廷燁,見他眉頭緊鎖,眼中滿是心疼與擔憂,心中不由一軟,生出幾分愧疚。她輕輕點了點頭,對陳太醫(yī)道:“多謝太醫(yī)指點,明蘭記下了,必當遵醫(yī)囑行事?!?/p>
顧廷燁立刻命人取來紙筆,請陳太醫(yī)開方,又詳細詢問了平日飲食起居的各項禁忌,一一牢記在心。
送走陳太醫(yī)后,內室中只剩下夫妻二人。顧廷燁坐到榻邊,緊緊握住明蘭的手,那雙慣于握劍執(zhí)韁的大手,此刻卻微微有些發(fā)顫。他望著明蘭蒼白的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低沉而堅定的話語:
“別怕,有我。從今往后,什么都不要多想,好好養(yǎng)著。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明蘭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感受著他話語中的力量,心中那份因疾病而生的茫然與不安,似乎找到了依托。只是,前路漫漫,這需要長期調理的沉疴,無疑將為他們的生活,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