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眼得讓人暈眩。
杜十四拖著一條幾乎不屬于自己的腿,踉蹌著挪出那片吞噬了他太多東西的爛尾樓群時,佛山這座城市的喧囂和熱浪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車流轟鳴,人聲嘈雜,各種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汽車尾氣的味道,濃郁得讓他窒息。與廢墟里死寂的冰冷相比,這里的一切都過于鮮活,過于洶涌,像一場色彩過于飽和的噩夢。
他瞇起被陽光刺痛的眼睛,下意識地將受傷的左手縮進破爛的袖子里,盡管陳墨包扎的紗布還算干凈,但那突兀的白色依舊引來了幾個路人探究甚至嫌惡的目光。他佝僂著背,盡量讓自己融入街邊陰影,像一只剛從陰溝里爬出來的老鼠,本能地躲避著光天化日。
高燒退了些,轉(zhuǎn)為一種持續(xù)的、磨人的低熱,纏繞著他的四肢百骸。每走一步,虛軟的雙腿都像踩在棉花上,地面仿佛在不停晃動。斷指處隨著心跳一下下地搏動著疼痛,提醒著他經(jīng)歷過的殘酷。懷里的那個冷饅頭早已被他啃完,胃里卻依舊空落得發(fā)慌,甚至泛起一陣陣酸水。
“天雷刺青”…這四個字像咒語一樣在他腦子里反復(fù)回響??墒?,它在哪兒?
他試著向一個看起來面善的報亭老人開口,聲音干澀嘶啞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請問…‘天雷刺青’…怎么走?”
老人正整理著雜志,聞聲抬起頭,推了推老花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不耐煩,仿佛怕他身上的污穢蹭到自己干凈的報亭?!斑惆??咩天雷地雷啊?唔知!行開行開,唔好阻住做生意!”(什么啊?什么天雷地雷?不知道!走開走開,別擋著做生意!)
杜十四啞然,一股混合著羞恥和憤怒的熱氣沖上臉頰。他閉上嘴,不再嘗試,只是用那雙沉寂的眼睛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默不作聲地挪開了。
接下來的幾次問路嘗試也大抵如此。要么被無視,要么被驅(qū)趕,甚至有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捂著鼻子快步躲開,嘴里還嫌棄地嘟囔著:“臭要飯的,離遠點!”
他像一塊被排斥的污漬,在這座繁華城市的邊緣艱難移動。陽光越來越毒辣,榨干著他體內(nèi)最后一點水分。喉嚨干得冒煙,嘴唇皸裂,滲出血絲。汗水混著污垢流下,蜇得皮膚生疼。
不能再這樣漫無目的地問下去了。他需要水,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個…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
他的目光落在路邊一個冒著冷氣的飲料冰柜上,喉嚨難以自制地滾動了一下。但他攥了攥口袋里那僅剩的、皺巴巴的零錢,這是陳墨留下的活命錢,不能輕易花掉。
他拐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垃圾桶邊散落著幾個空礦泉水瓶。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撿起一個還剩一點底子的,擰開,將里面那點混著灰塵的、溫吞的水倒進嘴里。味道古怪,卻稍稍緩解了喉嚨的灼燒感。
恥辱嗎?或許吧。但比起死在爛尾樓里,這不算什么。
他在巷子口一個骯臟的水龍頭下猛灌了一氣涼水,又胡亂洗了把臉,冰冷的水刺激得他一個激靈,精神稍振。水珠順著他消瘦的臉頰滾落,沖開幾道污跡,露出底下過于蒼白的皮膚和那雙過于執(zhí)拗的眼睛。
他靠在斑駁的墻壁上喘息,目光掃過對面一間雜貨店外掛著的一本破舊的城市黃頁。心里一動。
趁店主忙著招呼客人,他迅速湊過去,手指因為虛弱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笨拙地翻動著沉重油膩的書頁。找到了!“紋身”分類底下,密密麻麻的店鋪信息。
他的目光急切地逡巡著。
沒有…沒有“天雷”…還是沒有…
失望像冷水一樣澆下。難道陳墨騙他?還是那個店根本不起眼到不會被記錄?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指尖滑過一行極小的、幾乎被油污掩蓋的字跡——【天雷刺青】,后面跟著一個模糊的地址:禪城區(qū)普瀾路xx號。
普瀾路!通濟橋側(cè)!那是中心區(qū),和他現(xiàn)在所處的城西邊緣簡直是兩個世界。
心臟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加速流動了起來!他死死盯著那幾個字,像是要將它們摳出來吞下去一樣,反復(fù)默念了幾遍,直到牢牢刻在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