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駛回普瀾路,最終??吭凇疤炖状糖唷蹦巧仁煜さ暮谏AчT前。文華北路的喧囂煙火氣像被一刀切斷,瞬間被周遭冰冷沉寂的夜色所吞噬。
石龍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似乎還在回味啤酒和牛河的滋味,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下了車。杜十四跟在他身后,沉默地推開車門,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卻在下車瞬間已迅速掃過街道兩側(cè)的每一個陰影角落。那輛幽靈般的銀色面包車并未跟到此處,但他心底的警惕并未因此減少分毫。
店內(nèi)的燈光從門縫里滲出,與門外深沉的夜色劃開一道清晰的界限。
石龍大大咧咧地推門而入,帶進一身酒氣和夜市的熱浪。風鈴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師父!我哋返唻啦!”他嗓門洪亮地嚷了一句,似乎還想分享今晚的“戰(zhàn)績”。
然而,店內(nèi)的氣氛卻有些異樣。
陳墨并不在工作臺前。里間工作室的門關(guān)著,里面隱約傳來極輕微的、儀器運轉(zhuǎn)的嗡鳴聲,顯示他正在忙。
王啟明也不在電腦前,大概還在他的技術(shù)堡壘里攻堅。
但吸引住杜十四和石龍目光的,是蜷縮在休息區(qū)那張舊沙發(fā)上的身影。
昭思語。
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待在她的工位,而是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整個人深陷在沙發(fā)的陰影里。肩膀輕微地、無法抑制地顫抖著,低垂的頭幾乎埋進膝蓋之間,發(fā)出一陣陣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細碎而痛苦的嗚咽聲。
那哭聲很輕,但在寂靜的店里,卻像針一樣扎人。
她顯然哭了有一段時間了,眼睛紅腫得像核桃,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黏在一起。臉上狼狽地交錯著淚痕,幾縷發(fā)絲也被淚水沾濕,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她那身原本整潔的西裝套裙,此刻也顯得有些凌亂,裙擺皺巴巴地卷著。
一種脆弱到極致的、絕望的氣息,從她微微顫抖的單薄身體里彌漫開來,與這店里冰冷的金屬器械和肅殺氛圍格格不入。
石龍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粗大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顯然對這種女人家的眼淚感到極其不耐和煩躁。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呵斥什么“哭喪啊”、“阻碇”之類的話,但瞥了一眼里間緊閉的門,又把話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極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低聲罵了句:“又唻?真系煩!”(又來了?真是煩?。┍悴辉倮頃瑥阶宰叩奖渑阅盟?。
杜十四的腳步在門口頓住了。
他看著那個蜷縮在沙發(fā)里、哭得不能自已的身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白天李志榮崩潰哭訴“昌榮”被砸的慘狀時,他心中涌起的是暴戾的怒火。但此刻,看著昭思語這無聲的、壓抑的哭泣,一種截然不同的、更加復(fù)雜難明的情緒,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那不是憤怒,更像是一種…冰冷的滯澀感。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在怕“洪盛”那寫在墻上的血腥警告,在怕那輛神出鬼沒的銀色面包車,在怕這個她被迫踏入、卻根本無法理解的黑暗世界。她的恐懼如此直白,如此脆弱,卻又如此真實地呈現(xiàn)在他面前。
這種純粹的、不摻雜任何暴力因子的恐懼,對他而言,甚至比面對持刀的敵人更讓他感到…無措。
石龍灌完水,把瓶子重重扔進垃圾桶,制造出不小的聲響,似乎想用噪音打斷那令人心煩的哭泣。
昭思語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猛地一顫,哭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她驚恐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門口,正好對上杜十四那雙深不見底、正望著她的眼睛。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像是被撞破了最難堪的秘密,下意識地想要止住哭泣,卻因為剛才哭得太厲害,身體不受控制地還在輕微抽噎,看起來更加可憐無助。她慌忙低下頭,用手背胡亂地擦拭著臉上的淚水,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杜十四沉默地看著她手忙腳亂、越擦越狼狽的樣子,那細瘦的肩膀還在因抽噎而微微聳動。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只是站在原地,看了她幾秒。
然后,他邁開腳步,卻不是走向她,也不是走向自己的角落,而是徑直走向店后通往閣樓和二樓的樓梯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