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成為佛山地下世界新的“話事人”所帶來的震蕩,并未在普瀾路這間紋身店內掀起太多喧嘩的浪花,反而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深潭,讓內部的氛圍變得更加幽深難測。表面的一切似乎恢復了日常:器械消毒水的味道,王啟明鍵盤的嗒嗒聲,石龍粗聲粗氣的電話,以及陳墨手中那枚日益精致的墨玉獬豸散發(fā)出的冰冷光澤。
但某些東西,確確實實改變了。
杜十四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除了日常的鍛煉和器械保養(yǎng),他開始花費大量時間研究佛山各個區(qū)域的地圖和信息——那是石龍和王啟明根據新接手的洪盛產業(yè)整理出來的。他的眉頭時常緊鎖,眼神里不再是單純的冰冷,更添了幾分審度與權衡的沉郁。維護新秩序,遠比摧毀舊秩序來得復雜和耗神。
連日的勞心勞力,加上之前行動中留下的些許未曾在意的小傷,讓他在一個深夜,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始終有些隱痛發(fā)脹的右側肩胛,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蹙眉動作,被他習慣性地迅速壓下。
然而,這個細微的動作,卻恰好落在了無意間抬眼的昭思語眼中。
她正抱著一疊洗凈烘干的毛巾,準備放入消毒柜??吹蕉攀哪莻€快速消失的蹙眉和揉肩的動作,她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捏了一把,一種復雜的情緒悄然蔓延開來。
她想起之前他手上猙獰的傷口,想起他一次次搏殺歸來時身上可能存在的、更多她看不見的傷??謶秩栽冢莻€如同修羅般的少年形象依舊刻在她心底。但與此同時,另一種更陌生的情緒卻在滋生——一種目睹他背負起沉重責任、默默消化所有傷痛和壓力的…近乎憐憫的感覺?或許,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扭曲的感激?畢竟,是他一次次將她從絕境中拖出。
鬼使神差地,她放下毛巾后,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角落,而是腳步遲疑地、走向了店堂后面那個存放藥品和簡單醫(yī)療用品的小柜子。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是在做一件極其大膽且可能招致嚴重后果的事情。
柜子里有碘伏、紗布、棉簽,也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藥油和膏藥。她猶豫了一下,指尖掠過那管杜十四之前扔給她的、她幾乎沒怎么敢用的祛疤膏,最終拿起了一瓶味道清冽的活血藥油和一貼鎮(zhèn)痛膏藥。
她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動什么。然后,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氣,拿著藥油和膏藥,一步一步,走向依舊對著地圖凝神、對她的靠近似乎毫無所覺的杜十四。
越靠近,她的腳步越慢,心跳聲在耳膜里轟鳴,幾乎要蓋過店內服務器低沉的嗡鳴。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被燈光勾勒出的冷硬側臉線條,和他微微緊繃的肩背。
終于,她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再也無法前進。她伸出手,將握著的藥油和膏藥微微遞向前方,手臂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顫抖。
“你…你的肩膀…”她的聲音低得像蚊蚋,幾乎被自己的心跳聲淹沒,帶著顯而易見的怯懦和不安,“…用這個…或許…會好點…”
杜十四的身影猛地一頓。
他顯然早就察覺到了她的靠近,只是未曾理會。但這突如其來的、細聲細氣的關心,卻像一顆小石子,意外地投進了他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漣漪。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她遞過來的藥瓶和膏藥上,然后又抬起,看向她那張因為緊張而蒼白、眼神躲閃卻又強撐著沒有逃跑的臉。
他的眼神依舊很深,很沉,帶著慣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沒有立刻說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每一秒都讓昭思語感到無比的煎熬和后悔。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怎么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他會不會覺得她多管閑事?甚至…別有用心?
就在她幾乎要承受不住這沉默的壓力,想要縮回手轉身逃開的時候——
杜十四忽然動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藥瓶,只是默默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將整個后背,以及那處顯然不適的肩胛部位,朝向了她。
這是一個無聲的、卻又再清晰不過的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