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深處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混合著鐵銹、塵土和一種生命驟然消亡后的甜膩氣味,中人欲嘔。昏暗的燈光下,杜十四的背影寬闊得像一堵沉默的墻,隔絕了昭思語與剛才那場短暫的、卻足以撕裂她所有認(rèn)知的暴烈。他正笨拙地、幾乎是僵硬地,想用割斷的繩索殘段擦拭她腕上被捆綁出的紅痕。
他的動作很重,帶著一種未曾消散的狠勁,擦得昭思語皮膚生疼。她瑟縮了一下,不是因為這微不足道的痛楚,而是因為他指尖殘留的、那屬于別人的溫?zé)狃つ?,以及他周身那股尚未平息的、幾乎要灼傷人的戾氣?/p>
杜十四察覺到她的顫抖,手猛地頓住,像是被燙到一樣縮了回去。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節(jié)紅腫破皮,沾著不明所以的暗紅,那雙剛剛還蘊(yùn)藏著可怕力量、能輕易折斷骨骼的手,此刻竟顯得有些無措。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擠出幾個干澀的音節(jié),“冇事了。”(沒事了。)
聲音沙啞,帶著劇烈運(yùn)動后的喘息余韻,卻奇異地穿透了昭思語耳中的嗡鳴。她抬起頭,撞進(jìn)他的眼睛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冷漠或壓抑的憤怒,而是一種更深沉、更混亂的東西——有余怒未消的猩紅,有殺戮過后的空茫,還有一種……因為她而起的、連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焦灼。
就在這時,倉庫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石龍那粗獷的嗓門率先炸開:“十四!昭小姐!你哋點(diǎn)?。俊保ㄊ?!昭小姐!你們怎么樣?)
陳墨的身影隨即出現(xiàn)在門口,他腳步很快,卻依舊保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靜。他的目光如探照燈般迅速掃過整個倉庫,地上癱軟呻吟的、墻角不再動彈的、散落的器械、潑灑的血點(diǎn)……最后,定格在杜十四和被他護(hù)在身后的昭思語身上。
眼前的景象讓見慣風(fēng)浪的石龍也倒抽了一口冷氣,罵了句粗口:“叼!你一個人搞掂噶?”(靠!你一個人搞定的?)
陳墨的視線則在杜十四身上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尤其在他那雙沾滿痕跡的手上停留片刻。他沒有詢問過程,只是微微頷首,語氣平穩(wěn):“人沒事就好?!彼哪抗廪D(zhuǎn)向昭思語,放緩了聲音,“昭小姐,能走嗎?”
昭思語白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試圖站起來,腿卻軟得不聽使喚。杜十四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滾燙,力道依舊控制得不好,握得她微微一顫。
陳墨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開口道:“石龍,清理一下。手腳干凈點(diǎn)?!?/p>
“知道,墨哥!”石龍立刻應(yīng)聲,招呼著隨后跟進(jìn)來的幾個面色凝重的手下開始處理現(xiàn)場。他們動作熟練麻利,沉默而高效,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陳墨走到杜十四和昭思語面前:“先回去。”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目光再次掃過杜十四,“你,也需要處理一下?!?/p>
回程的車廂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昭思語蜷縮在后座角落,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佛山夜景,季華路上的霓虹燈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斑。她試圖不去回想倉庫里發(fā)生的一切,但杜十四如同暴怒明王般降臨的畫面、那令人牙酸的擊打聲、還有他此刻坐在身旁散發(fā)出的、混合著血腥與汗味的強(qiáng)烈存在感,無孔不入地侵蝕著她的神經(jīng)。
杜十四坐得筆直,唇線緊繃,直視前方。他體內(nèi)的腎上腺素仍在咆哮,那股想要?dú)缫磺械目衽⑽赐耆较?,只是被?qiáng)行按壓下去,在四肢百骸里沖撞,尋找著出口。他能感覺到身旁昭思語細(xì)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那顫抖像一根細(xì)針,微妙地刺穿著他堅硬的外殼,帶來一種陌生而煩躁的揪心感。他想讓她別怕,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最終只是將握緊的拳頭又攥緊了幾分,指骨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開車的陳墨從后視鏡里看了他們一眼,鏡片后的目光深邃難辨。
回到“天雷刺青”,店門合上的瞬間,仿佛將外界的一切紛擾暫時隔絕。王啟明從電腦后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愧疚和后怕:“昭、昭小姐,你沒事吧?對唔住!我真系冇注意到監(jiān)控……”(對不??!我真的沒注意到監(jiān)控……)
昭思語勉強(qiáng)搖了搖頭,聲音微弱:“不怪你……”
陳墨打斷道:“阿明,倒杯熱水給她?!彼D(zhuǎn)向杜十四,“你,跟我過來?!?/p>
杜十四看了一眼昭思語,才跟著陳墨走向里間的處理室。燈光下,他手上的傷口和污跡更加觸目驚心。陳墨拿出藥箱,示意他坐下。
消毒藥水倒在傷口上,帶來尖銳的刺痛,杜十四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那疼痛是別人的。陳墨的動作專業(yè)而冷靜,一如他當(dāng)初在爛尾樓里為杜十四處理斷指時一樣。
“今晚,你過咗線。(你過線了)”陳墨的聲音平淡地響起,沒有指責(zé),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
杜十四猛地抬頭,眼底紅絲未退:“佢哋搞我的人!”(他們動我的人?。┻@句話脫口而出,帶著未加掩飾的狠厲和占有欲。
陳墨手上動作不停,只是抬眼瞥了他一下:“所以呢?隊冧曬佢哋,之后呢?等所有人都知,‘天雷’嘅杜十四系個控制唔住火氣嘅癲狗?等差佬??實(shí)我哋?定系等匿喺后面嘅人笑出聲,睇佢輕輕挑一嘢,我哋就自亂陣腳?(所以呢?殺光他們,然后呢?讓所有人知道,‘天雷’的杜十四是個控制不住怒火的瘋子?讓警察盯死我們?還是讓藏在后面的人笑出聲,看他輕輕一挑,我們就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