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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晉紀三】（第1頁）

起自上章困敦（庚子年，公元280年），盡于著雍涒灘（戊申年，公元288年），共九年。

晉世祖武皇帝（司馬炎）中太康元年（庚子年，公元280年）

春季，正月，吳國大赦天下。

晉國杜預率軍直指江陵，王渾從橫江出兵，攻打吳國的城鎮(zhèn)和戍所，所到之處都被攻克。

二月，戊午日，王濬、唐彬擊潰了吳國丹楊監(jiān)（地方長官）盛紀。吳國人在長江淺灘險要之處，都用鐵鏈橫截江面；又制作了一丈多長的鐵錐，暗置江中，用以阻擋晉國戰(zhàn)船。王濬制作了數(shù)十只大木筏，每只邊長一百多步，上面綁著草人，披甲執(zhí)仗，命令水性好的士兵駕筏先行。遇到鐵錐，鐵錐就扎在木筏上被帶走了。王濬又制作了巨大的火炬，長十多丈，粗幾十圍，灌滿麻油，放在船隊前面。遇到鐵鏈，就點燃火炬焚燒，不一會兒，鐵鏈就被燒熔斷絕。于是晉軍戰(zhàn)船通行無阻。

庚申日，王濬攻克西陵，殺死吳國都督留憲等人。

壬戌日，攻克荊門、夷道兩城，殺死夷道監(jiān)陸晏。杜預派遣牙門將周旨等人率領(lǐng)八百奇兵，乘船夜渡長江，襲擊樂鄉(xiāng)。他們在巴山上到處插起旗幟，燃起大火。吳國都督孫歆恐懼，寫信給江陵督伍延說：“北邊來的各路軍隊，簡直是飛過長江的?。　敝苤嫉热嗽跇粪l(xiāng)城外埋伏，孫歆派兵出城抵抗王濬，大敗而歸。周旨等人發(fā)動伏兵跟隨孫歆敗軍混入城中，孫歆沒有察覺，直到晉軍沖進他的帳下，把他俘虜后才發(fā)覺。

乙丑日，王濬擊殺吳國水軍都督陸景。

甲戌日，杜預進攻并攻克江陵，斬殺伍延。于是沅水、湘水以南，直到交州、廣州，吳國的州郡都望風而降，送來印信。杜預手持符節(jié)，以皇帝的名義安撫他們。此役共斬殺俘獲吳國都督、監(jiān)軍十四人，牙門將、郡守一百二十多人。胡奮攻克了江安。

乙亥日，晉武帝下詔：“王濬、唐彬已經(jīng)平定巴丘，應與胡奮、王戎共同平定夏口、武昌，然后順流長驅(qū)，直搗秣陵（建業(yè)）。杜預應當鎮(zhèn)守安撫零陵、桂陽，招降懷柔衡陽。大軍過后，荊州南部地區(qū)自然應當用一紙檄文即可平定。杜預等人應分兵增援王濬、唐彬，太尉賈充移駐項縣?！?/p>

王戎派遣參軍襄陽人羅尚、南陽人劉喬率兵與王濬合攻武昌，吳國江夏太守劉朗、督武昌諸軍虞昺都投降了。虞昺是虞翻的兒子。

杜預與眾將商議軍事，有人說：“吳國是盤踞百年的敵寇，不可能一下子徹底消滅，現(xiàn)在正是春水上漲季節(jié)，我軍難以長久駐留，應等到明年冬天，再大舉進攻。”杜預說：“從前樂毅憑借濟西一戰(zhàn)而吞并強大的齊國，如今我軍兵威已經(jīng)大振，勢如破竹，劈開幾節(jié)之后，剩下的都會迎刃而解，不會再費力氣了。”于是指授眾將作戰(zhàn)方略，徑直進軍建業(yè)。

吳主孫皓聽說王渾南下，派丞相張悌督率丹楊太守沈瑩、護軍孫震、副軍師諸葛靚，率領(lǐng)三萬軍隊渡江迎戰(zhàn)。到達牛渚，沈瑩說：“晉國在蜀地訓練水軍很久了，我們上游的部隊，一向沒有戒備，名將都已去世，由年輕人擔當重任，恐怕抵擋不住。晉國的水軍必定會到達這里，我們應當積蓄力量以逸待勞，等他們來了，與他們決一死戰(zhàn)，如果僥幸取勝，長江以北自然肅清?，F(xiàn)在渡江與晉國大軍交戰(zhàn)，萬一不幸失敗，那國家就完了！”張悌說：“吳國將要滅亡，這是無論賢愚都知道的，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擔心蜀地（指王濬）的軍隊到此，會使我軍心驚恐駭懼，無法再整頓。趁現(xiàn)在渡江，還能進行決戰(zhàn)。如果敗亡，就為國家一同戰(zhàn)死，也沒有什么遺憾。如果取勝，北方的敵人就會奔逃，我軍兵勢將萬倍增強，便可乘勝揮師南下，在長江中游迎擊敵人，不愁不能擊破他們。如果照你的計策，恐怕士兵會逃散一空，坐等敵人到來，君臣一起投降，連一個為國死難的人都沒有，這難道不是恥辱嗎！”

三月，張悌等人渡過長江，在楊荷包圍了王渾的部將城陽都尉張喬。張喬手下只有七千人，關(guān)閉營柵請求投降。諸葛靚想屠殺他們，張悌說：“強敵在前，不宜先對付小股敵人，況且殺降不祥。”諸葛靚說：“這些人是因為救兵未到，力量弱小無法抵抗，所以暫且假裝投降以拖延時間，并非真心歸服。如果放過他們而繼續(xù)前進，必然成為后患?！睆堛┎宦?，安撫了他們繼續(xù)進軍。張悌與晉國揚州刺史汝南人周浚布陣對峙。沈瑩率領(lǐng)丹楊精銳士兵及刀盾兵五千人，三次沖擊晉軍陣地，晉軍陣腳不動。沈瑩引兵撤退，部眾開始混亂；晉國將軍薛勝、蔣班乘吳軍混亂之機進攻，吳軍士兵依次奔逃潰散，將帥無法制止，張喬又從后面襲擊，在版橋大敗吳軍。諸葛靚帶著幾百人逃走，派人去接應張悌，張悌不肯離開，諸葛靚親自去拉他說：“存亡自有天定，不是你一個人能支撐的，何必自己找死呢！”張悌流著淚說：“仲思（諸葛靚字），今天是我的死期！況且我還是孩童時，就受到你家丞相（指諸葛靚之父諸葛誕）的賞識提拔，常常擔心不能死得其所，辜負了名賢的知遇之恩。如今以身殉國，還有什么可說的呢！”諸葛靚再三拉他，張悌不動，于是流淚放手離去，剛走了一百多步，回頭看時，張悌已被晉兵殺死，一同被斬殺的還有孫震、沈瑩等七千八百人，吳國上下大為震動。

當初，晉武帝下詔命令王濬攻下建平后受杜預節(jié)制，到達建業(yè)后受王渾節(jié)制。杜預到達江陵，對眾將說：“如果王濬能攻克建平，就會順流長驅(qū)直下，威名已經(jīng)顯赫，就不應該再讓他受我節(jié)制；如果他不能攻克，我也沒機會對他施行節(jié)度了?！蓖鯙F到達西陵，杜預寫信給他說：“您已經(jīng)摧毀了吳國西面的屏障，便應徑直攻取建業(yè)，討伐累世逃亡的敵寇（指吳國），把吳人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然后整軍凱旋，也是曠世奇功?。　蓖鯙F非常高興，上表呈報了杜預的信。等到張悌戰(zhàn)敗身死，揚州別駕何惲對周浚說：“張悌率領(lǐng)全吳的精銳部隊在此覆滅，吳國朝野無不震驚恐懼?，F(xiàn)在王龍驤（王濬）已經(jīng)攻破武昌，乘勝東下，所向披靡，吳國土崩瓦解的形勢已經(jīng)顯現(xiàn)。我認為應迅速領(lǐng)兵渡江，直指建業(yè)，大軍突然到達，足以奪其膽氣，可以不戰(zhàn)而擒獲孫皓！”周浚認為他的計策很好，讓他去稟告王渾。何惲說：“王渾不明事理，只想謹慎行事保全自己免于過失，一定不會聽我的。”周浚堅持讓他去報告，王渾果然說：“我接受的詔令只是讓我駐扎在長江以北以抵抗吳軍，沒讓我輕易進兵。你們揚州的軍隊雖然勇武，難道能獨自平定江東嗎！現(xiàn)在如果違抗詔命，即使取勝也不值得稱贊；如果失敗，罪過就大了。況且詔令王龍驤（王濬）受我節(jié)度，你應當準備好船只，等我到時一同渡江?！焙螑琳f：“王龍驤攻克了萬里之外的強敵，憑著已成的大功來接受您的節(jié)度，這是前所未聞的。況且您身為上將，看到可以進軍的機會就應前進，怎能事事都等待詔令呢！現(xiàn)在乘此機會渡江，有十足把握必定攻克，還有什么疑慮而停留不進呢！這正是我們州里上下深感遺憾的原因。”王渾不聽。

王濬從武昌順流直撲建業(yè)。吳主派游擊將軍張象率領(lǐng)水軍一萬人抵抗，張象的部下望見晉軍旗幟就投降了。王濬的戰(zhàn)船布滿江面，旌旗照亮天空，威勢極為盛大，吳國人非?？謶?。吳主的寵臣岑昏，靠陰險諂媚爬到九卿高位，喜好大興勞役，民眾深受其苦。等到晉軍將至，宮中數(shù)百名親近侍從向吳主叩頭請求說：“北方的軍隊日益逼近而我們的士兵卻不舉兵器抵抗，陛下打算怎么辦？”吳主問：“為什么？”眾人回答：“正是因為岑昏啊。”吳主自言自語：“如果是這樣，應當拿這個奴才向百姓謝罪！”眾人趁機說：“遵命！”于是一起動手逮捕岑昏。吳主接連派人追趕制止，岑昏已經(jīng)被殺了。

陶浚奉命去討伐郭馬，到了武昌，聽說晉軍大舉入侵，便領(lǐng)兵東返建業(yè)。吳主召見他，詢問水軍情況。陶?；卮穑骸笆竦氐拇己苄。F(xiàn)在如果能給我二萬士兵，乘大船作戰(zhàn)，足以打敗敵人?！庇谑菂侵髡{(diào)集軍隊，授予陶浚符節(jié)斧鉞。預定第二天出發(fā)，當天夜里，士兵全部逃散潰敗。

這時王渾、王濬以及瑯邪王司馬伷（原文作“亻由”，為避司馬師諱改）都已逼近吳國邊境。吳國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都向王渾送去印信投降。吳主孫皓采用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等人的計策，分別派遣使者向王渾、王濬、司馬伷奉上書信請求投降。又給群臣發(fā)信，深深地責備自己，并且說：“如今大晉統(tǒng)一天下，正是杰出人才施展抱負的時機，不要因為改朝換代而喪失志向。”使者先把皇帝的印璽綬帶送給了瑯邪王司馬伷。

壬寅日，王濬的水軍經(jīng)過三山，王渾派人送信請王濬暫停一下商議事情；王濬揚起船帆直指建業(yè)，回復說：“風大水流急，船無法停泊?！碑斕?，王濬率領(lǐng)八萬士兵，戰(zhàn)船相連百里，擂鼓吶喊進入石頭城。吳主孫皓反綁雙手，車載棺木，到軍營門前投降。王濬給他松綁，燒掉棺木，請他相見。接收了吳國的地圖戶籍，攻克了四個州，四十三個郡，五十二萬三千戶，二十三萬士兵。

朝廷聽說吳國已平定，群臣都向晉武帝祝賀敬酒。武帝手執(zhí)酒杯流淚說：“這是羊太傅（羊祜）的功勞啊?！彬婒T將軍孫秀沒有祝賀，面向南方流淚說：“從前討逆將軍（孫策）在弱冠之年以一個校尉的身份開創(chuàng)基業(yè)，如今后主（孫皓）卻把整個江南丟棄了，宗廟陵墓，從此成為廢墟。悠悠蒼天啊，這是什么人啊！”

在吳國未被平定之前，大臣們都認為不可輕率進軍，只有張華堅持認為必定能攻克。賈充上表說：“吳地不可能完全平定，現(xiàn)在正是夏季，江淮地區(qū)低洼潮濕，瘟疫必然發(fā)生，應召回各路軍隊，以后再作打算。即使腰斬張華也不足以向天下謝罪?！蔽涞壅f：“這是我的意思，張華只是與我相同罷了?！避髹糜稚献啵f應如賈充所奏，武帝不聽。杜預聽說賈充上奏請求罷兵，急忙上表堅決反對，使者才到轘轅關(guān)而吳國已經(jīng)投降。賈充既慚愧又恐懼，到宮前請罪，武帝撫慰他而沒有追究。

夏季，四月，甲申日，晉武帝下詔賜予孫皓歸命侯的爵位。

乙酉日，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太康元年）。特許官民聚飲五天。派遣使者分別到荊州、揚州安撫慰問，吳國原有的州牧、郡守以下的官員都不更換；廢除吳國的苛政，一切法令力求簡便易行，吳地百姓非常高興。

滕修討伐郭馬未能取勝，聽說晉國討伐吳國，率領(lǐng)部眾趕赴國難，到達巴丘，聽說吳國已亡，穿上白色喪服流淚，然后返回，與廣州刺史閭豐、蒼梧太守王毅各自送上印信請求投降。孫皓派陶璜的兒子陶融拿著他的手令去勸諭陶璜，陶璜痛哭幾天，也送上印信投降；晉武帝都恢復了他們原來的官職。

王濬東下時，吳國各城的守將都望風歸附，只有建平太守吾彥據(jù)城堅守，不肯投降。聽說吳國滅亡，才投降。武帝任命吾彥為金城太守。

當初，朝廷尊寵孫秀、孫楷，想以此招來吳人歸附。等到吳國滅亡，就降孫秀為伏波將軍，孫楷為渡遼將軍。

瑯邪王司馬伷派使者送孫皓及其宗族到洛陽。

五月，丁亥朔日，孫皓到達，和他的太子孫瑾等人用泥涂面，反綁雙手，來到洛陽東陽門。晉武帝下詔派謁者解開他們的綁繩，賜給衣服、車輛、田地三十頃，每年供給錢糧、絲綿絹帛十分優(yōu)厚。任命孫瑾為中郎，孫皓其他封王的兒子都任郎中。吳國過去的知名人士，都根據(jù)才能提拔敘用。孫氏渡江而來的將領(lǐng)官吏，免除十年賦稅徭役；百姓免除二十年賦稅徭役。

庚寅日，晉武帝親臨殿前，大會文武百官和有爵位的四方使者，國子監(jiān)的學生也都參加。引見歸命侯孫皓和吳國投降的人。孫皓登上大殿叩頭。武帝對孫皓說：“朕設(shè)這個座位等待你很久了?！睂O皓說：“我在南方，也設(shè)了這樣的座位等待陛下?！辟Z充對孫皓說：“聽說你在南方挖人的眼睛，剝?nèi)说拿嫫?，這是什么樣的刑罰？”孫皓說：“對于做臣子的，有弒殺他的君主以及奸惡不忠的人，就對他用這種刑罰?！辟Z充聽后默然無語，十分慚愧，而孫皓卻面無愧色。

武帝從容地問散騎常侍薛瑩孫皓滅亡的原因，薛瑩回答說：“孫皓親近小人，刑罰放縱無度，大臣將領(lǐng)們，人人不能自保，這就是他滅亡的原因。”后來有一天，又問吾彥，吾彥回答說：“吳主孫皓才智杰出，輔佐大臣賢良明智?！蔽涞坌χf：“如果是這樣，為什么會亡國？”吾彥說：“上天賜予的祿位總有終結(jié)，天命另有所歸，所以被陛下擒獲了?！蔽涞壅J為他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