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正殿內,空氣凝滯得如同冰封。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高公公帶來的幾名小太監(jiān)已完成搜查,此刻垂手侍立一旁,如同沒有生命的傀儡。御前侍衛(wèi)則按刀而立,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東宮每一個人,包括主位上的太子蕭景琰。
蕭景琰一身素色常服,端坐于主位,面色平靜,甚至比平日里更添了幾分淡漠。唯有置于膝上、于寬大袖袍遮掩下微微攥緊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并非毫無波瀾。他的目光掠過殿內那些陌生的、充滿審視意味的面孔,最后落在被隨意擲于地上那個小小的布偶之上。
布偶粗糙,以宮中最常見的灰色粗布縫制,上面用朱砂寫就的生辰八字卻刺眼無比——正是當今天子的生辰。心口處密密麻麻扎著銀針,在昏暗殿內閃著不祥的寒光。巫蠱厭勝之術,歷來是宮廷大忌,何況詛咒的對象是皇帝。
“太子殿下,”高公公上前一步,他白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慣有的、看不出深淺的恭敬表情,聲音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此物是從您書房的多寶閣暗格中搜出,人贓并獲。您……有何解釋?”
殿內所有目光瞬間聚焦于蕭景琰身上。趙懷安等東宮侍衛(wèi)面露焦急憤慨,卻被侍衛(wèi)們的刀鋒隱隱逼住,不敢妄動。蘇婉如臉色蒼白,緊緊攥著衣袖。忠伯佝僂著背,眼中滿是憂慮。小林子垂首立在景琰側后方,看似恭順,全身的神經卻已繃緊至極限,袖中那真正的人偶仿佛烙鐵般燙著他的肌膚。
蕭景琰緩緩抬起眼,目光清冷,直視高公公:“高公公,此物并非本宮所有?!?/p>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穩(wěn)定,聽不出絲毫慌亂,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高公公微微躬身:“殿下,贓物在此,且是從您書房搜出,并非老奴憑空構陷。陛下聞之震怒,特命老奴前來查問,還望殿下體恤老奴,莫要讓老奴難做?!?/p>
話語雖謙卑,內里的逼迫之意卻毫不掩飾。若太子拿不出有力的反駁,這“詛咒君父”的罪名,頃刻間就能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難做?”蕭景琰嘴角極輕微地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似是嘲諷,又似是無奈,“高公公奉旨辦事,何難之有?只是,單憑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布偶,便斷定是本宮所為,是否太過武斷?”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的布偶,語氣依舊平穩(wěn):“此物材質粗劣,縫制手法更是拙陋,宮中稍有體面的宮女都不會使用這等布料針線。若真是本宮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何至于用如此顯眼易查之物?又為何偏偏藏于自己書房這等輕易便可搜檢之處?此舉豈非自尋死路?高公公常伴君父左右,洞察世事,難道不覺得此事處處透著蹊蹺么?”
蕭景琰并未疾言厲色地辯白,而是條理清晰地點出疑點。他深知,在父皇已先入為主心生猜忌的情況下,過多的情緒宣泄只會顯得心虛氣短。唯有冷靜、甚至帶著一絲被誣蔑的疏離感,才能稍稍扭轉局面。
高公公細長的眼睛瞇了瞇,臉上笑容不變:“殿下所言,不無道理。只是……這贓物確是從東宮搜出,眾目睽睽。若殿下堅持并非己所為,那又會是何人,能在這東宮禁地,將如此之物放入殿下書房的暗格之中呢?莫非東宮戒備,竟已松懈至此?”
這話更是刁鉆,直接將問題引向東宮管理不善,甚至暗示有內鬼,無論哪種,都是太子失職。
景琰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東宮戒備是否松懈,高公公方才帶人一路行來,想必已有判斷。至于何人栽贓……”他目光緩緩掃過殿內那些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和侍衛(wèi),語氣微沉,“那便要問一問,近日都有何人,以何種理由,接近過本宮的書房了?!?/p>
他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名小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進來,撲倒在地,聲音顫抖:“稟、稟高公公,殿下……在、在后殿庭院的桂花樹下,挖、挖出了這個!”
他雙手高舉過頭頂,托著的又是一塊灰色的粗布,上面似乎也沾染了些許朱砂痕跡,還沾著新鮮泥土。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高公公眼神一厲:“呈上來!”
那布片被送到高公公手中,他仔細看了看,臉色微變。那布料的質地、顏色,與地上那布偶一般無二,甚至邊緣還能看到類似的縫線痕跡,仿佛是從同一件衣物上撕扯下來的碎片,朱砂痕跡雖被泥土污濁,但仍可辨認是字符的殘跡。
“這是在何處發(fā)現?如何發(fā)現?”高公公聲音陡沉。
那小太監(jiān)嚇得瑟瑟發(fā)抖:“回、回公公,是……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小林子公公說……說既然前殿搜了,后殿院落也不該遺漏,免得日后說不清……就、就領著奴才們一起去查看……結果就在那棵最大的桂花樹下,看到泥土有新翻動的痕跡,一挖……就、就看到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