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圍場的血色黃昏緩緩沉入墨色,篝火零星點(diǎn)亮,映照著劫后余生的人群。熊羆的尸首已被拖走,地面只余暗紅污跡與凌亂蹄印。蕭景琰獨(dú)立于太子營帳前,玄色披風(fēng)下擺沾染了塵土與凝固的血點(diǎn)——那是林夙的血。
帳內(nèi)燈火通明,藥味濃郁。程不識剛為林夙換完藥,正收拾藥箱。林夙趴在榻上,肩背纏著厚厚繃帶,臉色仍蒼白如紙,卻強(qiáng)撐著清醒。景琰走進(jìn)來時,帶進(jìn)一陣夜風(fēng),燭火搖曳,映得他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沉郁。
“如何?”景琰聲音低啞,目光落在林夙微蹙的眉心上。
程不識躬身回話:“回殿下,林公公肩胛骨裂,內(nèi)腑震蕩之傷已用針?biāo)幏€(wěn)住。但失血過多,元?dú)獯髶p,需靜養(yǎng)月余,切忌勞神移動?!彼D了頓,補(bǔ)充道,“今夜恐會發(fā)熱,臣已備下退熱藥劑?!?/p>
景琰頷首,揮手讓程不識退下。帳內(nèi)只剩二人,寂靜中唯聞林夙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景琰走到榻邊,俯身探了探林夙額溫,觸手微涼,暫未發(fā)熱,心下稍安。
林夙睫羽顫動,睜眼看向景琰,唇瓣干裂,試圖開口:“殿下……奴才……”
“別說話,”景琰打斷,取過溫在爐上的參湯,舀一勺遞到他唇邊,“先喝藥?!?/p>
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輕柔,勺沿小心避開干裂處。林夙順從咽下,參湯溫?zé)?,滑過喉間,帶來一絲力氣。他目光掠過景琰眼底的青黑和下頜新冒的胡茬,心頭酸澀難言。殿下定是守了他整日,未曾合眼。
一碗?yún)姷?,景琰放下碗,卻不離開,只坐在榻邊矮凳上,沉默地看著他。那目光深沉如海,翻涌著后怕、怒意、疼惜,還有林夙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良久,景琰忽然開口,聲音壓抑:“為何要撲過來?”
林夙一怔,輕聲道:“當(dāng)時情急,奴才未及多想……”
“未及多想?”景琰驟然打斷,聲線拔高,眼底瞬間布滿紅絲,“那是熊羆!一掌能拍碎頭骨的猛獸!你一個……你怎敢!”他猛地站起,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壓抑許久的火山終于噴發(fā),“你的命就不是命嗎?你若死了,讓孤……”后面的話哽在喉頭,化作一聲沉重的喘息。
林夙從未見過殿下如此失態(tài)。那不僅是主對仆的斥責(zé),更像是一種瀕臨失去的恐慌。他望著景琰泛紅的眼眶,心中巨震,掙扎著想撐起身子:“殿下息怒……奴才……奴才只是不能眼見您涉險……”
“孤涉險?!”景琰幾乎是在低吼,他俯身逼近,雙手撐在榻沿,將林夙籠在陰影里,“孤是太子!是儲君!就算真有萬一,那也是孤的命數(shù)!可你呢?你沖上來擋那一掌,若真……若真……”他聲音顫抖,竟說不下去,只死死盯著林夙,像是要將他刻進(jìn)骨血里。
林夙迎著他的目光,蒼白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極淡、卻異常堅(jiān)定的笑:“奴才的命,是殿下給的。若能換殿下平安,死又何妨?”
“閉嘴!”景琰厲聲喝止,眼中痛色更深。他猛地直起身,背對床榻,肩背繃緊如石。帳內(nèi)陷入死寂,只余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半晌,景琰轉(zhuǎn)過身,情緒已勉強(qiáng)平復(fù),但嗓音依舊沙?。骸傲仲恚憬o孤聽清楚?!彼蛔忠活D,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你的命,從你跟了孤那日起,就不再是你一個人的。沒有孤的允許,你不準(zhǔn)死,更不準(zhǔn)為孤死。記住了嗎?”
這不是命令,是近乎蠻橫的占有,是恐懼失去后的最強(qiáng)硬宣言。
林夙望著殿下挺拔卻難掩疲憊的背影,眼眶驟然濕熱。他垂下眼,低聲應(yīng)道:“……奴才記下了?!?/p>
景琰這才重新坐下,神色緩和些許。他拿起一旁干凈的布巾,浸濕溫水,動作笨拙卻異常小心地,替林夙擦拭額角頸間的冷汗。指尖偶爾劃過皮膚,帶著微顫的溫度。
“疼嗎?”他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林夙搖頭:“程太醫(yī)的藥很好?!?/p>
景琰不再說話,只是重復(fù)著擦拭的動作,目光落在猙獰的傷口邊緣,眸色暗沉如夜。他知道,有些債,必須用血來償。
更漏滴答,夜深人靜。林夙體力不支,再次昏睡過去。景琰為他掖好被角,悄聲走出營帳。
趙懷安如幽靈般現(xiàn)身,低聲道:“殿下,查到了些眉目?!?/p>
“說。”
“獸苑負(fù)責(zé)喂養(yǎng)‘黑風(fēng)’的小太監(jiān)福貴,受不住訊問,招了?!壁w懷安語氣凝重,“他承認(rèn),秋獵前兩日,二皇子身邊的錢祿找過他,給了一包藥粉,說是能讓熊羆更兇猛,演武時好看。福貴貪財,混在熊食里喂了?!?/p>
景琰眼神驟寒:“藥粉來源?”
“福貴不知,只說錢祿威脅他若泄露,要他全家性命?!壁w懷安道,“此外,看守黑風(fēng)坳柵欄的侍衛(wèi)隊(duì)長王猛,在猛獸沖出前一刻,曾擅自離崗。有人見他與錢祿手下的小太監(jiān)有過短暫接觸。如今王猛……失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