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jiān)值房內(nèi)的那場簡短對話,像一根細刺,扎在了林夙的心頭。關(guān)于鎮(zhèn)北侯小姐蘇靜瑤的“不好傳言”,錢太監(jiān)語焉不詳,但其幸災樂禍的語氣已說明一切——這必然是三皇子蕭景哲陣營放出的風,目的無非是在選妃塵埃落定前,盡最后努力攪渾水,即便不能改變結(jié)果,也要在太子心中埋下一根刺,或敗壞未來太子妃的名聲。
林夙將核查文書仔細歸檔,又將錢太監(jiān)的話在心中反復掂量了幾遍,這才不動聲色地返回東宮,將情況一五一十稟報了景琰。
景琰聽罷,眸色沉靜,并未立即動怒,只是指尖在書案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規(guī)律的鈍響。“蕭景哲……他剛得了西山銳健營,不正該意氣風發(fā),趁機擴大戰(zhàn)果么?竟還有心思用這等后宅婦人的手段?”
“正因他剛得了好處,才更需韜光養(yǎng)晦,避免成為眾矢之的。”林夙冷靜分析,“散播流言,成本低廉,若能生效自是好事,即便無效,于他也無甚損失。此舉更像是……一種試探,試探殿下您的反應,也試探鎮(zhèn)北侯府的底線?!?/p>
景琰冷哼一聲:“跳梁小丑,徒惹人笑。”他頓了頓,看向林夙,“那些傳言,可能查到源頭?可能澄清?”
林夙搖頭:“流言如風,無蹤無跡。刻意去查,反而顯得我們心虛,抬高了流言的身價。至于澄清……殿下,清者自清,未來太子妃品行如何,日久自然可見。此刻若大張旗鼓去澄清,正中了散播者下懷,將小事鬧大?!彼砸怀烈?,“奴才以為,對此流言,東宮與鎮(zhèn)北侯府皆應持身以正,置之不理。反而,我們應關(guān)注三皇子接下來的舉動。他得了軍權(quán),絕不可能僅僅滿足于散播流言?!?/p>
景琰頷首,對林夙的判斷表示贊同:“不錯。軍權(quán)在手,他必有更大圖謀。我們靜觀其變便是。”
然而,接下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卻大大出乎了景琰和林夙的預料。
就在朝臣們都以為,獲得部分軍權(quán)的三皇子蕭景哲會趁熱打鐵,進一步在朝堂上對東宮發(fā)起攻勢時,蕭景哲卻一反常態(tài),變得異常“低調(diào)”甚至“謙和”起來。
他不再像以往那樣,在朝會上與景琰針鋒相對,反而在幾項無關(guān)痛癢的政務上,對景琰的處理方式表示贊同。下朝之后,他也不再急于回府與幕僚商議,而是幾次主動走到景琰身邊,語氣誠懇地請教一些關(guān)于吏部考功或者工部水利方面的“難題”,姿態(tài)放得極低,一口一個“太子殿下經(jīng)驗豐富,還請不吝指點”,態(tài)度恭順得讓人挑不出錯處。
這一反常舉動,不僅讓原本準備看兄弟鬩墻大戲的朝臣們摸不著頭腦,也讓景琰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點。
這日散朝后,蕭景哲再次攔住了正準備返回東宮的景琰。
“太子殿下留步。”蕭景哲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既不顯得諂媚,又充分表達了對儲君的尊重。
景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他,神色平淡:“三弟有何事?”
蕭景哲拱了拱手,語氣帶著幾分苦惱:“確有一事想請教殿下。是關(guān)于京畿附近幾條年久失修的官道。工部報上來兩個修繕方案,一者求快,耗費巨資,征發(fā)民夫;一者求穩(wěn),分期進行,耗費時長。臣弟思慮再三,難以決斷,想起殿下日前處理漕運事務時,既顧及了效率,又體恤了民力,可謂一舉兩得。不知對此事,殿下可有以教臣弟?”
他這個問題,問得頗有水平。既涉及實務,又不觸及核心權(quán)力,更巧妙地捧了景琰一下。若景琰不答,顯得小家子氣;若答了,似乎又成了兄弟和睦、共同議政的景象。
景琰目光微閃,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三弟過譽了。官道修繕,關(guān)乎漕運、驛傳及民生,確需慎重。孤以為,當以穩(wěn)為主。如今天下雖安,然民力不可過度征發(fā)。分期修繕,雖耗時較長,卻可減輕百姓負擔,利于長遠。三弟以為如何?”
蕭景哲作恍然大悟狀,連連點頭:“殿下高見!是臣弟思慮不周,只貪快求功,險些忘了體恤民情。聽殿下一席話,真是茅塞頓開。”他頓了頓,又感嘆道,“以往臣弟年輕氣盛,與殿下多有爭執(zhí),如今回想,實屬不該。還望殿下念在兄弟情分,勿要怪罪。日后朝政之上,還望殿下多多指點臣弟?!?/p>
這番話說得極為漂亮,幾乎將過往的爭斗輕描淡寫地歸結(jié)為“年輕氣盛”,并主動遞出了求和的橄欖枝。
景琰看著他真摯(至少表面如此)的眼神,心中波瀾起伏。他絕不相信蕭景哲會真心悔過,但對方擺出這般姿態(tài),他若反應過激,反而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不能容人。
“三弟言重了?!本扮恍?,虛扶了一下,“兄弟之間,討論政務,各抒己見,本是常事。日后若能同心協(xié)力,共輔父皇,自是江山社稷之福。”
“殿下寬宏!”蕭景哲臉上露出“感動”的神色,又說了幾句閑話,這才恭敬地告退。
看著蕭景哲離去的背影,景琰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寒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