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72章 帝心難測（第1頁）

景琰在偏殿守了林夙整整一夜，直到天際泛白，程太醫(yī)再次診脈，確認(rèn)林夙脈象雖弱但已趨于平穩(wěn)，只是心神損耗過度，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他才勉強(qiáng)松了口氣。

他輕輕替林夙掖好被角，指尖拂過他依舊微蹙的眉間，試圖撫平那刻骨的愁緒與痛苦，卻是徒勞。那蒼白面容上殘留的淚痕與血漬，如同烙印，深深灼痛了他的心。

“殿下，您去歇息片刻吧，這里有老臣和卓公公守著?！背烫t(yī)看著景琰布滿血絲的雙眼和難掩的疲憊，低聲勸道。

景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孤無事。”他頓了頓，看向程太醫(yī)，目光銳利，“程太醫(yī)，他的病……究竟如何？為何一點流言，就能讓他嘔血至此？”

程太醫(yī)嘆了口氣，面露難色，斟酌著詞句：“殿下，林公公此癥，根源在于‘郁結(jié)’。早年積勞、舊傷暗疾皆是表象，真正的病灶在于心。他心思過重，凡事皆藏于心底，憂思過慮，早已傷了心脈根基。此次流言如同引線，將他積壓已久的惶恐、自卑、乃至……自我厭棄之情悉數(shù)引爆，故而急火攻心，血不歸經(jīng)。此乃心病，湯藥針灸只能治標(biāo)，若心結(jié)不解，恐……恐難根治，稍受刺激便可能復(fù)發(fā)，一次比一次兇險?！?/p>

景琰的心隨著程太醫(yī)的話語不斷下沉。心病……自我厭棄……原來那些惡毒的言語，真正擊中的是林夙內(nèi)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他想起林夙昏迷前那句“不能再連累您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他必須盡快解決流言，也必須讓林夙明白，他從來都不是負(fù)累。

就在這時，趙懷安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殿外，神色凝重地對他使了個眼色。

景琰心中一凜，知道必有要事。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的人，轉(zhuǎn)身走出偏殿。

“殿下，”趙懷安壓低聲音，“宮里又來人了，陛下……再次召見。”

景琰瞳孔微縮。距離上次深夜召見不過幾個時辰，父皇再次急召，絕非尋常。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沉聲道：“更衣，入宮。”

御書房內(nèi)，氣氛比昨夜更加凝滯。

皇帝蕭徹今日的氣色似乎更差了些，靠在軟榻上，眼皮耷拉著，仿佛隨時會睡去，但偶爾抬眼間，那銳利的目光依舊讓人不敢直視。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佩，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下方幾位大臣的稟報。

景琰行禮后，垂首立于一旁。他注意到，今日在場的有首輔方敬之、吏部尚書（李閣老黨羽）、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劉健。這陣容，儼然是一次小型的御前會議。

幾位大臣稟報的皆是些日常政務(wù)，景琰耐心聽著，心中卻警鈴大作。他預(yù)感到，真正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果然，待瑣事議畢，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帶著病弱的沙啞，卻字字清晰：“太子?！?/p>

“兒臣在?！本扮锨耙徊健?/p>

“昨日朕與你說的那些流言，”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似平淡，卻蘊(yùn)含著無形的壓力，“你可有查出些眉目？打算如何處置？”

景琰心頭一緊，知道這才是今日召見的重點。他穩(wěn)住心神，躬身回道：“回父皇，兒臣已命人徹查，初步鎖定了一些散布流言的源頭，多與市井無賴、以及某些府邸的下人有關(guān)。兒臣定會嚴(yán)懲不貸，以正視聽?！?/p>

“哦？”皇帝不置可否，手指輕輕敲擊著榻沿，“只是懲處幾個下人，恐怕難以平息這滿城風(fēng)雨吧？朕聽聞，今日一早，都察院便收到了幾份聯(lián)名的奏章?！?/p>

他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左都御史劉?。骸皠矍洌捎写耸?？”

劉健面色肅然，出列躬身：“回陛下，確有此事。都察院共收到七份奏章，聯(lián)名御史達(dá)十?dāng)?shù)人，皆……皆彈劾太子殿下寵信宦官林夙，行為不檢，德行有虧，有損國本儲君之望。”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份奏章，“此為首份彈劾奏章副本，請陛下御覽?！?/p>

內(nèi)侍接過奏章，呈給皇帝。

皇帝并未立刻翻閱，只是拿著那奏章，目光再次落在景琰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景琰，你怎么看？”

景琰只覺得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強(qiáng)迫自己挺直脊梁，聲音沉穩(wěn)：“父皇，兒臣昨日已然陳情。林夙于國有功，于兒臣有義。此等彈劾，無非是借題發(fā)揮，攻訐構(gòu)陷，意在動搖東宮，其心可誅！兒臣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皇帝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嘲弄，“好一個問心無愧?？蛇@天下人，看的不是你問心無愧，而是你身為儲君的一言一行！你與一個太監(jiān)過從甚密，冷落新婚妻子，惹來如此非議，便是失職！便是授人以柄！”

他語氣陡然轉(zhuǎn)厲：“朕昨日便告誡過你，平衡朝堂，維系后宮，是你的責(zé)任！你可有將朕的話放在心上？你可有去安撫你的太子妃？可有做出任何姿態(tài)，以平息物議？”

景琰啞口無言。他昨夜至今，心力皆系于林夙一身，確實未曾刻意去與蘇靜瑤扮演恩愛，也未來得及做出更多“平息物議”的表面功夫。

皇帝見他沉默，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語氣更冷：“看來是沒有了。你只顧著守在那個太監(jiān)身邊，可曾想過，你這般作為，落在朝臣眼中，落在鎮(zhèn)北侯耳中，會是如何光景？他們會認(rèn)為你蕭景琰，是個沉溺私情、不分輕重的昏聵之徒！”

“父皇！”景琰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與不甘。

皇帝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夠了。朕不想再聽你的辯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