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象。
這四個字,自慕知柔檀口而出,她清甜的聲音在裴昱耳中。此刻已不再甜美,而是刺耳,簡直是一記寒劍刺穿鼓膜,甚至直刺心臟!
四目相對。慕知柔緊緊盯著裴昱的眼睛,是好看的鳳眼,卻總有絲掩蓋不住的迷離,墨玉般的瞳仁深處發(fā)出悠悠的藍光,瞳孔此時正不受控的極速伸縮。
慕知柔含笑推盞,重新奉上一道清黃的茶湯,襯得藕色琉璃盞格外嬌嫩,一朵嬌俏的桂花浮于盞內(nèi)。
裴昱接過茶盞,這杯霍山黃芽像揉碎了的月光混著新釀的蜜,透亮得能看清杯底細碎的茶毫。
湯水晃了晃,那抹黃便順著杯壁緩緩淌動,像一汪被陽光曬暖的琥珀泉,連升起的熱氣都帶著透亮的金芒,落在指尖時,竟像是捧著捧能映出人影的暖玉。
裴昱的心,瞬間莫名柔軟了下來,感覺周身逐漸發(fā)暖。
“玄纂凝光茶性偏寒,但不能立即用紅茶,恐引水火交惡,冰寒對沖而傷身。而黃茶性溫入脾,因土生金,金雖寒,卻生于溫土,如頑劣孩童回歸慈母之懷,即便周身戾氣,也能被母愛的溫潤平復(fù)。所以玄纂凝光一盞后要配一盞黃茗,升溫祛寒,潤脾護心?!?/p>
慕知柔語調(diào)徐徐,語氣平緩,飄進裴昱耳朵。配著熱茶飲下,瞬覺周身輕盈溫暖。
“茶博士茶藝精湛之甚,在下今天著實受教?!迸彡呕謴?fù)了溫柔,看著對面清麗的女子,愛慕之情更添幾分。
他喜歡慕知柔已經(jīng)很久了。
久到,他自己都記不得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十四年前,慕茗茶肆后巷。
八歲的小裴昱,此刻正像一只被獵人逼到絕境的幼鹿,蜷縮在慕茗茶肆后院堆積如山的柴垛后面。
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灰塵的嗆咳。
華麗的錦袍早已被污漬和汗水浸透,精致的發(fā)髻散亂不堪,幾縷濕發(fā)黏在慘白的小臉上。
“二哥……”他無聲地嗚咽著,淚水混著泥土滾落。
就在半刻鐘前,他還和二哥裴玨興致勃勃地溜出宮門,像兩只終于掙脫金絲籠的雀鳥,貪婪地呼吸著市井喧囂自由的空氣。
二哥比他大兩歲,總是護著他,帶他看雜耍、嘗糖人,笑聲清脆。
可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和刀光,瞬間將天堂碾碎成地獄。
兇神惡煞的歹徒,目標明確地撲向他們。
二哥一把將他推開,嘶吼著“阿昱快跑!”,自己卻被數(shù)把利刃貫穿……那噴濺的、溫?zé)岬?、屬于兄長的鮮血,染紅了裴昱的視野,也徹底凍結(jié)了他幼小的心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進這家茶肆的,只記得二哥最后的眼神,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對他安危的焦灼。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幾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