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仲夏的晨光透過高窗,卻被蟠龍金柱的森然巨影割裂,沉香的青煙在凝固的空氣中艱難繚繞,如同殿內百官驟然抑制又暗潮洶涌的呼吸。
御座高階之上,玄衣纁裳的帝王垂眸不語,屈指輕叩龍椅的細微聲響卻似冰凌墜地,瞬間壓下了所有因那“調閱、復核核驗近三十年來的茶馬交易詳細記錄、稅收賬目以及對應馬匹交割檔案”之請而起的竊竊私語,只余一片令人膽寒的、被無形威壓籠罩的死寂。
蕭珩立刻出列,聲音沉穩(wěn)有力:“筆下,承熙以為,慕侯爺所言極是!茶馬交易牽扯深遠,非基于史實數(shù)據(jù)不可妄動。復核舊檔,方能去蕪存菁,制定良法。兒臣附議!”
雍王裴昱也站了出來:“父皇!慕侯爺思慮周全,句句在理!查!必須得查!把那些陳年舊賬都翻出來看看清楚才好!兒臣也附議!”
話音剛落的瞬間,位列武官前排的魏嵩忽地朗笑一聲,大步流星地出列。
他身著絳紫色一品麒麟補服,體態(tài)魁梧,面容紅潤,此刻笑得極為暢快豁達,仿佛由衷為朝廷得遇良策而欣喜。
他朝著御座方向深深一揖,聲若洪鐘,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贊嘆與支持:
“陛下!妙??!實在是妙!”他先是高聲贊了一句,隨即目光轉向“慕承瑾”,眼中閃爍著看似極為贊賞的光芒,“慕侯爺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老成謀國之見,心思縝密,直指要害!老臣聽后,亦是茅塞頓開,深感佩服!”
他再次轉向皇帝,拱手道:“二位殿下所言甚是!核查舊檔,正本清源,此乃老成持重、萬無一失之舉!唯有如此,方能制定出經(jīng)得起推敲、利于千秋萬代的國策!此議于國于民,善莫大焉!老臣——魏嵩,亦鼎力附議!”
他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情真意切,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他是一位一心為公、全力支持新政的股肱之臣。
然而,就在他躬身行禮、廣袖垂落恰好遮擋住側面大部分視線的一剎那。他那張方才還洋溢著熱情笑容的臉,朝向文官隊列戶部尚書許晉之所在的大致方向時,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眼中贊賞的光芒如同被寒風吹滅般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快閃過的、冰冷而銳利的警示。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向下壓了一毫,眼神猛地一凝。
這個變化快如電光石火,若非極其留意且角度恰好,絕難發(fā)現(xiàn)。
隨即,在他直起身的瞬間,那副慷慨忠心的笑容又完美地回到了他的臉上,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冰冷從未存在過。
戶部尚書許晉之立刻心領神會,手持玉笏,快步出列,躬身道:“陛下!慕侯爺高瞻遠矚,所言字字珠璣,老臣聽后亦是茅塞頓開,深感佩服!核查舊檔,確是制定新策之不二法門!老臣代表戶部,鼎力支持侯爺之請!”
“只是……”他話鋒一轉,臉上卻露出了極為難的神色,眉頭緊緊皺起,聲音也帶上了幾分痛惜與無奈:“只是……只是陛下,慕侯爺,有一事……唉,實在是天不遂人愿啊!”
他頓了一頓,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捶胸頓足般說道:“大約在八年前,存放歷年茶馬司文書檔案的架閣庫,不幸……不幸走水了!”
“走水”二字,如同冰冷的針,猝然刺入慕知柔的耳中!她的心臟猛地一縮。
許尚書繼續(xù)道:“那場火勢甚大,雖經(jīng)全力撲救,仍……仍損失慘重!許多歷年的交易明細、稅收賬冊,特別是年代較為久遠的一些,皆焚毀殆盡,未能幸免。如今庫中所存,恐十不存四五,且多有殘缺……只怕,難以提供完整的三十年記錄,供侯爺核查了。此乃戶部之失,老臣每每思之,亦感痛心疾首!”
八年前?!架閣庫大火?!